“国法军纪摆在那里,明文规定男子需满十五,才能入伍,梁文旭身为汴州总兵,不可能不知道。”
周谡这话说到妇人心坎里,面上有所松动,手指却仍是攥紧了袖口,抿着唇,不语。
周窈看看妇人,倒是敢说:“梁家是皇亲国戚,宫里有太后撑腰,就算行事张狂,不顾军法,又有谁人能够奈何。”
话里已经有影射的意味了。
指桑骂槐,是周谡听出来的感受,他心里又何曾好受。
周谡看向妇人的眼神里多了丝温度,头一遭主动开口关怀:“那你夫婿呢?又在哪里?”
提到这,又是一段伤心事了。
妇人眸光一沉,面上一片黯淡,哑着声道:“早几年,官府在附近山里开矿,征召旷工,我男人去了不到一个月,那矿区就塌了,无人搜救,我一个人在山里挖了好久,可是那矿好深,我怎么也挖不到,连个尸骨都找不着。”
“官府又是什么态度?这种算是因公殉职,该由府衙发送抚恤金的。”有个还算有见识的爹,周窈从小耳濡目染,对律法还是有些懂的。
妇人舔舔干涩的唇,苦笑:“哪里给发?又去找谁要?未满一个月,没挖到矿,连工钱都要押,更不说抚恤了。”
不能问,一问又是一场悲剧,周窈只觉胸口堵得慌,已经无力再说什么,她只能扭头看向身旁也是沉着脸,一语不发的男人。
如果不是那么巧地正好被他们碰到这家人,如果这家人并非个案,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城里还有不少的老百姓正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疾苦。
这时候,周谡是不愿与女人对视的,因为他心虚,尽管他也是今日才听到这些。但不可否认,梁家敢这么任性妄为,依仗的是太后的势,而太后与他又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太后的势,说到底,也是来自于他。
“梁家私开矿山,违规招兵,这些只要有证据,就可定罪。”周谡能说的,只有这些。
出来经历了一遭,他才切身体会到,上达天听有多么的不易,即便是他自己,想要回归,前头也有不小的险阻要克服,更不提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底层老百姓。
临走时,周谡又多给妇人一锭银子,妇人不肯要,只拿事先说好的一锭,周谡趁她没注意,塞到卷起的床褥里,只要摊开就能看见。
这回,周窈不仅没意见,还找妇人搭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出了屋,二人快步起来,唯恐妇人发现后追出来还他们银子。
回到客栈,男人仍是沉默不语,许久没吭声,不过水还是照烧不误,一桶桶端进屋,莫说一天的用量,洗三天都够用了。
周窈看男人,只觉这人当真被刺激大发了,不得不劝阻。
“现在天凉,水放不了多久就会冷掉,这些已经够我们洗几个来回的澡,不必再烧了。”
然而,周谡像听不进人话似的,低着头,继续往大浴桶里倒水,轻描淡写道:“没事,凉了再烧。”
一股子劲,需要有个发泄的渠道,不然会爆掉。
周谡那样,周窈瞧着就不对劲,略微思忖过后忍不住道:“要不,你悄悄去趟梁家,把你看不顺眼的人揍一顿。”
当然,此事风险也大,男人久在外面,光靠一张脸,梁家未必会认,即便认了,又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毕竟,宫里头也是有主的,长得相似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算了,当我胡说。”
然而,男人已经听到心里去,且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思,将木桶扔在了一边,心情有所好转。
“你在屋里。把门窗反锁好,除了我,谁叫门都不能开。”
周窈听到这话,知道男人心意已决,她很想跟着他一起去,但去了也是拖后腿,帮忙不成,反而拖累男人,可放着他一个人,她实在担心。
“不如等明日,一大早,我们登门拜访。”拜访前,先找几个人,留个信,若真有意外,这些人也能帮他们递个信出去。
可惜如今的周谡已经听不进去,他一脸严肃地否决。
“揍人,要天黑了,才痛快。”
更何况,揍的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的长辈。
阻止不了男人,周窈怪自己这张嘴,非要说那么一句。
但自责也无用,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在脑海里揣测男人有可能遇到的状况,安然回来自然最好。若迟迟不归,自己该怎么做,搬救兵,又该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