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里的拉扯还继续,从旁周旋的鲁迅始终眉头紧锁。一片混乱过后,人终于被搀了出去,室内恢复平静,众人正待讨论,忽然觉得画面里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们不禁屏住呼吸。
镜头逐渐放慢,只见画面中,鲁迅突然发了狠一般,将桌子往地上重重一顿,嘴唇紧抿,怒目圆睁,手背青筋直现。
“那是……”
南宋军营中的辛弃疾微微一惊:“剑意!”
他从鲁迅的双眼里看出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剑意!
目光如虎,仿佛应和着人物起伏的心绪,水镜里的乐声也激昂了起来,仿佛军鼓擂响似的。面中的鲁迅一手撑腰,单倚在桌案上深思,拿着笔的手一边轻轻转动。
水镜下,看清他动作的李白微微睁大眼睛:“子美,你看。”
李白死死盯着鲁迅的手:“他执笔的姿势,像是握着一把刀。”
岂止是像,下一秒,画面定格在桌沿雕花,长髯的关公手持一柄青龙偃月刀怒目圆睁、威风凛凛,鲁迅的指节在刀刃上摩挲而过。
李、杜二人的脑中同时闪过四个字:以笔为刃。
他们预感到,鲁迅心中的神思要压抑不住了,一篇充满刀剑锋芒的雄文即将诞生!
乐声紧张而激昂,水镜中,鲁迅眼前似乎又闪过了那个惊慌失措的男子;闪过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屠刀,和民众争先恐后涌上前接上的那几滴血;想起哭啼着被强迫而后一头撞死的妇女;想起围观众人又尖又冷的笑……
他心里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如刀一般握着的笔终于动了,他趴在地上笔笔谨慎,像是用心血凝成字句。
随着墨色,有声音一字一句地跟念——
【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吃人!】
最后一声陡然加大,仿佛回声震响,两个血红的大字充斥水镜,如同庞然怪物张开巨口。
“哐当——”
谁的椅子倒了下去。
奉天殿里,朱元璋拍案而起,一指水镜怒目而视:“你放肆!”
黄州。
耿定理的兄长耿定向气得浑身发抖:“一派胡言!完全是一派胡言!”
他是个道学家,日日读着程氏、朱子的注书,躬行理学、恪守纲常,还曾经因此和弟弟的好友李贽发生冲突,平日里最是严肃刻板,哪里受得了自己奉行一生的东西被这样诋毁?大声斥责道: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仁义道德千载纲常,尔等却将之指认为‘吃人’,这分明就是在数典忘祖!”
鹅湖。
围坐的弟子早已忘了各自的阵营,纷纷愤而起身高声反驳:“太过分了。诬己国家,骂己人民,鲁迅枉对先贤!”
“难道我华夏几千年的道德仁义全都一文不值了吗?简直荒唐!”
“后朝士人曲解先生学说固然当骂,但岂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如此言论是要和我等先祖决裂么?!”
“不知往如何知来处?亏我以为后世明哲,原来是这样一群不敬祖宗之法的小人!”
“诸位!”
一个身着长衫的书生站了出来高声一呼:“后世偏颇,诬我先圣、忘我祖宗,吾等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
“对!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
“不能再说下去了!”
场上的学子振臂附和,声声高呼惊飞了鹅湖的鹤群。场外的百姓们同样炸开了锅,他们无法理解鲁迅怎么会说出这么骇人的话来。
“人怎么会吃人呢?仁义道德怎么会吃人呢?”
一个马夫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祥林嫂被吃了?大家都把她吃了,鲁镇的人都是恶鬼啊!”
穿着粗布衣服的女人惊恐万分,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