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年头,对社员们来说,最欢喜的,莫过于听到队长说“仓库排队”四个字,因为这意味着,家里又要有添项了!
按照兆康他们这群小屁孩的童谣,是这么唱的:“小喇叭,滋滋响,队长放话要分粮;玉米黄,稻子香,藏回家里心不慌!”
都是经过“酸酸苗,扎扎菜,能剜到野菜就不赖”三年饥慌的人,树根根草叶叶都当宝一样的,积累了这大半月的辛劳,哪个不等着这月底的分粮哟,就连苏兆灵亲眼目睹过兆康他们在仓库里“嗞尿”,有几分膈应,也都翘首以盼着呢,这可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参与分粮。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好在,现在也不是那青黄不接等米下锅的日子,迟上一天也无妨,何况,大队搞运动斗争坏分子,还有整整两天的满工分呢!
划算!
只是嘛,老话都说了,百人百性,百人百个脾气,想到广播里刚刚说的今晚的批~斗内容,有人便免不了发散思维,浮想联翩起来,这第一个,便是队里的头号八卦分子花婶子。
当然,按照本地的说法,该叫“烂嘴子婆娘”。
花婶子嗓门本就大,这会儿又是故意挑事,声音就拔高了一个八度,语气里满满都是兴奋:“队长,不是说猴皮筋儿就是因为去隔壁九队赌钱,输得狠了,才起了歪水儿,想偷小灵子他们家猪的吗,今晚是不是就是批~斗他们两个?”
别看社员们平时日子过得封闭,好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懂干劳动”似的,但那是相对公社、县里的各种新鲜事物来说的,大队的事情,还是很容易风传到耳朵里的,猴皮筋儿偷猪的前因后果,第二天,整个队里就都晓得了,经花婶子这般一提醒,很多人想想后不由一拍大腿——
嘿,还真是!
就周桂枝这副臭脾气,平时得罪人不要太多,这两天看她笑话的人自然也就不少,这也是她眼睛为何烂槽槽的原因,跟人斗气闹的。
故而,这会儿有人看花婶子走挑起了事端,便乐得顺水推舟,跟着起哄起来,七嘴八舌一顿乱喊,尤其是几个平日里就跟周桂枝不对付的女人,一唱一和的,死命地把她往泥地里踩。
“可不是嘛,以前还说,我们队连个四类分子都莫有,这下不就有了嘛,嘻嘻!”
“对头,大队干部都说了,‘这可免,那可免,阶级斗争不能免’,这下,我们队也不用愁再跟其他队借四类分子来斗争咯!”
第一次听说“借四类分子”这种事情的苏兆灵,不由地满脸无语,我去,还有这种操作!
至于被人当场奚落排揎的周桂枝,熊熊冒火燃烧g!
周桂枝可从来都不是吃素的,嗷的一声,咆哮着朝几人冲了过去:“你们这几个烂嘴巴的,老娘撕烂你们的嘴!”
看瓜不嫌事大的苏兆灵:嗷!又双叒叕闹起来啦!果敢,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
深得后世“吃瓜”之道的苏兆灵,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满心满眼地坐等后续,遗憾的是,闹剧一如既往地很快落了幕。
杨福全眼睛瞪成一对玻璃蛋儿,高举棒槌,再次简单粗暴地把双方各打了五十大板:“都特娘闭嘴,哪个再哔哔扣工分!”
苏兆灵:……
看着被几个女人搞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杨福全,苏兆灵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
都说队长在村头跺一跺脚,村尾人家的泥渣渣,都会噗呲噗呲往下掉,牛气得很,可他每天除了要管劳动生产,还要处理这一大摊子鸡毛蒜皮鸡零狗碎的杂事儿,也是怪累人的呢,头发还能这么茂盛,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草木灰洗头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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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花婶子虽是故意气的周桂枝,但她的猜测,还是有几分沾边的。
还是那句话,任何年头,都有那么些好赌之徒,农忙时赌,农闲时赌,无钱时赌,有钱时更赌,被抓一回,被口头教育几句,或是游一趟村,或是劳动改造几天,回来又继续跑去赌,这都是常态。
所以,就算猴皮筋儿和胡老三被劳改七天,上朝队的几个老汉儿老婆儿被没收赌资教育,也没人太放在心上,主要是,大队保卫股平时抓赌多是例行公事,雷声大雨点小,都是乡里乡亲的,差不多就成了,要是太较真,不但容易犯了众怒,还会被骂“二杆子”,拿着鸡毛当令箭。
所以,昨天傍晚时分,上朝队依然有人在村尾的白马山上发出了聚众招赌的特殊信号,学着鹧鸪“咕——咕——咕”的叫了好多声,完了就朝山里的果园去了,却不晓得,这次他们猜错了政治形势,半夜时分,有人悄悄摸了进去……
带队的人,正是被公社“小流域治理”指挥部派来玉洪大队蹲点的陆干事,也是上次点名让苏兆安去卫生院培训的人,更是位“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的积极分子,按照本地话来说,这就是个“恨不能一头刨两个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