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病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没有退去的哭腔:“那她怎么不醒?”
邺澧面无表情,与张无病对视。
——要是曾经那些惊惧惶恐,却无论如何都求不来鬼神帮助的驱鬼者们,看到张无病这种态度,恐怕已经吓得能把自己吓昏过去了。
他们曾满心绝望和无力的跪倒在天地间,乞求一个生的奇迹,想要让大道不要无情至此。但是天地大道和鬼神统统拒绝了他们,酆都不曾对生死和大道心软。
于是,那些在俗世无不拥有极高地位名声的驱鬼者和修行者们知道,鬼神无情。
然而现在,邺澧在静默了数秒之后,还是开了口:“头上。”
邺澧抬起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白霜的头发,为依旧听不懂的张无病解释:“头上有伤。”
张无病恍然大悟:“哦哦哦!你早说嘛!”
邺澧:“……”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如果还想承认和燕时洵的夫妻关系,那也要承认这个“女儿”,不能直接甩袖离开。
不然燕时洵也会问他,为什么没有和这个“女儿”一起回去。
邺澧难得有耐心强制忍耐,看着张无病笨手笨脚的翻看着白霜的头顶。
和笨拙的张无病不同,整个世界的真相都仿佛呈现在邺澧的视野里,他一眼扫过后,便看出了白霜之所以会昏迷而虚弱,是因为有人砸破了她的头。
如果张无病再熟练些,就会发现白霜头发的发根处凝结着血块,并且钝器击打的痕迹,和头发里缠着的一点玻璃碎片,也和楼下客厅里摔破的酒杯对得上。
池滟向燕时洵说,她在醒来时摔在地毯上,旁边是酒杯碎片。然而那些玻璃碎片,却出现在二楼白霜的头发里,让她昏迷不醒,又被塞进了镜子后面。
邺澧掀了掀眼眸,冰冷的视线看向眼前的镜子。
二楼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林婷的,另一边则属于井玢的两个孩子。
似乎是因为年岁相仿,或是两个女孩关系不错,所以她们共用书房和衣帽间。而很显然,这个年龄的女孩正是顽皮的时候。
邺澧曾行走在枪林弹雨之间,近距离的冷眼观察这个世间,但流弹无法伤及他分毫。
在那个时代,邺澧因为天地间指引的生机,曾见过井玢。
井玢穿着精致的定制西装,却站在街头向年轻人们慷慨激昂的演讲,也温和的笑着帮旁边的摊贩捡起东西。
邺澧曾与井玢交谈。
‘世文只求世间清朗。’井玢的眼神清澈坚定:‘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以邺澧知道,井玢从一开始就对他自己的处境很清楚,他知道如果继续按照他的理想走下去,会触犯很多人的利益,被很多人针对甚至暗杀。
井玢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他却很在乎家人的安危,他将井氏婉秀托付给自己的朋友,为了林婷而奔走,自然也不会遗漏自己家中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白霜被塞进去的镜子,就是井玢为两个孩子准备的安全屋。
镜子采用了那个年代舶来的新技术,后面隐藏着能够让两三人容身的小空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危机时刻两个女孩可以藏身在镜子后的空间,逃过一劫。
但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安全屋,却被某个人用来掩藏白霜的踪迹。
她被砸昏了头,体力和体温都流失得迅速,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套裙。在这个季节的温度下,如果真的任由她一直被藏在镜子后面过夜,那几乎可以预料得到,她不会撑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
而将她害到这种境地的人……
邺澧的视线下移,扫过白霜,随即便已了然。
“啊……找到了!”因为白霜是个女孩,所以张无病对查看她伤势这件事有些犯难,他的手掌紧握成拳,紧张又不敢接触的在白霜头顶翻了好久,才终于摸索到白霜的伤口。
张无病立刻兴高采烈的回身看向邺澧,邀功道:“竟然是真的!她头上真的有伤,你好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已经知道了全情的邺澧漠然转身,耐心耗尽,并不想和张无病继续在这里无谓的浪费时间。
——或许是因为和燕时洵待的时间太长,他对于生人的印象,被潜移默化的提高到了和燕时洵同一水平的程度,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下意识的以为,其他生人也和燕时洵一样敏锐而聪慧。
直到张无病现在光是找个伤口就快要找到世界末日的架势,才让邺澧回想起来,人间世的真实模样。
张无病看着转身就走的邺澧,傻了眼:“诶?诶诶诶?你怎么走了?”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刚刚拉近了一点qaq。”
邺澧:他忽然觉得,他其实也不太需要一个女儿。有时洵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