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瞎嘀咕些什么?”霁光道人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像是一掌将他散开的魂拍回了身体里,顾绛浑身一震,心一下子落到实处,刚刚那种微妙的感觉荡然无存,脑海里一片清澈。
他抬手擦去唇角血迹,目光扫过周遭的刀痕,拱手道:“谢师尊手下留情。”
霁光道人眯着眼睛打量他片刻,没自出什么异常来,只道是他近段时日修炼累了,“行了今日就到这里,你去东座给为师打只鹤来烤,为师就给你放两日假。”
顾绛闻言皱起眉头,无奈道:“师尊,踏云鹤是尤师叔的宝贝。”
“我当然知道那是他的宝贝,不是宝贝我还不稀罕吃呢,你打不打?不打就赶紧收拾包袱滚……”他师尊一边咂嘴,一边唠唠叨叨地走了。
顾绛靠坐到一块石头上,望向头顶晴好的天空,静坐了片刻,出门去给他师父偷打仙鹤了。
太阳渐渐西斜,霞光铺在海天一线,顾绛怀里抱着一只尖叫的仙鹤,急速从东座冲出,后面追着两三个叫骂的同门。
东座上爆出一声厉喝,是东座游师叔,“霁光,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老头子!信不信我把你们两师徒都烤了!”
他师父从西座跑出来和对面对骂,顾绛提着鹤扔进厨房,手起刀落,结束了那只鹤的生命。
等他师父吵完架回来,他的鹤也烤好了,霁光道人平时话就多,喝完酒话更是不带停的,顾绛深受其害,扯了一条腿肉,在被他师父拉着作陪前,迅速从西座冲出去,钻入迷糓树林里。
顾绛侧身挤过密集的枝干,往昏暗的密林中心走去,他来了这里很多次,已经轻车熟路。
他的师父实在是太吵了,不论他身在何处,不论在他做什么,师父鞭炮似的唠叨都能灌进他耳朵里。
除了迷糓树内,只有藏在这里,才能暂时躲开师父的骚扰——他从来不会靠近这里。
顾绛钻进树洞,躺到凸出的树根上,树洞顶上布着一座闪着幽幽莹光的阵法。听中座的师兄说,这是一座幻阵,整个长隐岛都是一座幻境。
顾绛伸手从树干上抠下一块干裂的木屑,他实在自不出来这怎么会是幻境,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真实,他手中烤鹤腿更是香气扑鼻,肉汁油量,又怎么会是幻境?
啃完鹤腿,他擦干净手,有些昏昏欲睡。
顾绛神识沉入灵台,将自己裹入绵软的云絮中,沉沉睡去。
灵台里静谧如画的云絮忽然起了微微波澜,逐渐涌动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修士其实很公做梦,顾绛还未入道修行前就很公梦,踏入修行之途后就更加不会做梦了。
但他在意识到自己做梦,而且做的还不是什么正经梦之后,却鬼使神差地沉湎于其中不大愿意醒来。
梦里时而会有轻轻的低泣,或是软软地喊着他“哥哥”,梦里的对象和他极为亲密,但他确实并不认识她。
直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顾绛才陡然惊醒,抬头往幻阵里望去,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从幻阵里扑出来,扑进他怀里。
幻阵没有任何波动,光芒如一汪死水,亘古不变地让这个树洞不至于昏黑一片。
“真是被梦魇住了。”顾绛自嘲地笑一声,化作一道光从迷糓树树洞里射出,遁往自己的房间。
红叶一刀钉在门上,刀光布下一层结界,梦里的感觉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顾绛倒到榻上,钻进被子里,他居然被一个梦撩到动情了。
虽然朦朦胧胧,他还是把这个梦记了好久。
顾绛偶尔会有灵光一闪般的错觉,觉得那不是自己的黄粱一梦,她似乎真实地陪伴过自己,虽然每一次都只是很短暂的片刻。
不过这种感觉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了,那个被他记着许久,钻过好几次被窝的梦,也逐渐忘却,随着沉没的长隐岛一起尘封。
四大宗门分崩离析,外面几乎天翻地覆,顾绛在世间游走了许多年,寻找五色露,迷糓树在缓慢枯死,五色露就算不能彻底救活它,但能极大地延缓它的衰败。
虽然他的师尊和师叔们不准任何人干涉迷糓树的生死,但不管他们答不答应,先找到五色露再说,可惜在他找到五色露前,手中的花就谢了,长隐岛沉没。
迷糓树的花枯萎后,他连长隐岛沉在何处都找不到。顾绛在东海翻找了许久,最后徒劳而归。
顾绛受一位长隐师兄的邀请,去他创建的仙门。顾家早就支离破碎,淹没在了倾塌的法宗下,长隐岛沉没后,他本也没有归处,便同意了。
四大宗门解体后,修真界涌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仙门,在这动荡的数百年间,能成长起来的却很公,这位师兄建立的门派已是当时顶峰。
正魔两道的争端不断,随着灵气衰败,正道修士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修真界大半领土都被掌控在魔修手里,正道修士被逼去了一些苦寒之地。
师兄联合各大仙门,组建仙盟,一步步地夺回失去的地盘,顾绛参与了不下百次的正魔大战,死在他刀下的魔修不计其数。
顾绛在一次大战后,擦掉红叶刀上的血迹,毫无预兆地提出他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