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妃挪动着步子,倒是忽然跳出三界,替怡妃叫起屈来,“照说您是太后娘家人,太后也没个扶植外人,不抬举您的道理。果真是老姑奶奶手段高,哄得老太太高兴,一心向着她,反把您抛到后脑勺去了。”
怡妃听罢瞥了她一眼,“咱们啊,一向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揭谁的短。左不过不犯事儿,别落得和妃那个下场,就是烧了高香了。”
这话撂下,大家都刹了性子。可不嘛,进宫到如今,大家都短暂享受过万岁爷的温存,可谁又敢说自己切切实实承过宠?就算没有老姑奶奶,她们也过着差不多的日子,其实有什么可叫板的呢,不过自己和自己较劲罢了。
后来花园子是没逛成,恭妃既然受了命,就得操办宝华殿的佛事,和怡妃分了道儿,拐到春华门夹道去了。
银朱替颐行梳头,让那一绺长发在掌心舒展垂坠,觑着镜子里的人道:“主儿让恭妃料理宝华殿的事,想是有自己的打算吧?奴才还记得,早前她和怡妃唱大戏,借着那块檀香木,把咱们抓到贵妃宫里问罪。如今您瞧在怡妃是太后娘家人的份儿上,没有为难怡妃,倒是要拿恭妃来作作筏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颐行听了一乐,“可不,看来你和我一样记仇。不过我倒不是要拿她作筏子,她事儿办得妥帖,也没谁刻意为难她。可要是办得不妥帖,那也怨不得我呀,敲打两句,总是免不了的。”
这就是一朝登了高枝儿,难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第二天的佛事,无外乎大家跟着太后一道祈福还愿。宝华殿两侧趺坐着雍和宫请来的高僧喇嘛,嗡嗡的梵声中,大伙儿反复叩首长跪,这一跪,一轮就是小半个时辰。
太后和众多太妃太嫔们因信佛,对佛事满怀敬畏之心,但对于众多年轻的嫔妃们来说,长时间的跪拜让她们腰酸背痛有些不耐烦。到了午时修整的时候,三三两两散出佛堂,退到左右便殿里暂歇,这时候尚可以好好吃上一顿斋饭,再松散松散筋骨。
便殿里的膳桌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膳房的侍膳太监开始往殿内运菜。银朱搀扶颐行坐下,她习惯性地弯腰压住胸前的十八子手串,这回却按了个空。
低头一看,手串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也想不起丢在哪儿了,喃喃说:“这可好,不多东西就罢了,怎么还少了!”
这话是有心说给那三妃听的,到底不是蠢人,脸上顿时都讪讪起来。
银朱在便殿内外着了一圈,没见手串的踪迹,便道:“想是落在佛堂里了,主儿稍待,奴才过去找找。”
颐行颔首,她忙提袍迈出去,一路顺着来时轨迹寻找。一直找进殿里,正巧看见一个穿着偏衫的喇嘛站在供桌旁,手里捏着那个手串。
佛前香烟袅袅,油蜡燃烧,发出浓重的香油味,大喇嘛长身玉立,把这佛堂衬得庄严如庙宇。银朱站在槛内斜望过去,摘了佛帽的喇嘛有颗形状美好的圆脑袋,青白的头发茬干净利落,不像有些人,后脑勺的头发能长到脖子上去。这种脖颈间界限分明的线条,照着老辈儿里的说法,是个享清福的脑袋。
银朱对得道高僧一向怀有敬意,合着双手说阿弥陀佛,“大师,这手串是我们皇贵妃的,多谢大师拾得,物归原主。”
那喇嘛闻言,转身把手串交到她手上,复合什向她行了个佛礼。
银朱接了手串正要走,忽然听见他“咦”了一声,不由顿住脚回望过去,这才看清他的脸,竟是上回赐她平安棍的那位喇嘛。
也就是这喇嘛,被他们冤枉成她的奸夫,差点害她丢了小命,名字好像叫江白嘉措吧!
银朱又合起了双掌,“您记得我?”
江白喇嘛点了点头。
这事儿吧,虽然发生在宫里,但御前终归打发人来查访过,他多少也听说了。真没想到,那天不过随手在香炉旁拿了根檀香木,念了几句经文,告诉她能保平安,后来竟引发了那么多事,这个素不相识的宫女,也成了他所谓的红颜知己。
就为这事儿,他被师兄们嘲笑了好久,虽然本不和他相干,但连累一个姑娘为此受苦,他也觉得有愧于人家。
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相遇,看样子她如今过得很好,这就让他放心了。
“这手串,是纯皇贵妃的?”他问。
银朱说是,那张满月似的脸盘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当初她和我一块儿卷进那件事里,是她一直护着我。如今她晋封皇贵妃了,我在她身边伺候着。”
江白喇嘛问:“你和皇贵妃,是一道进宫的?”
“是啊,今年二月里一块儿参选的。”银朱有些唏嘘,“我在宫里也只有五年,五年后,我们主儿的前程应当更远大了吧!”
江白喇嘛听了,低头沉吟了下,“我在京城也只逗留五年,五年后的三月,就回西藏去了。”
银朱一算,自己是两月里出宫,他是三月里离开,那时候正碰巧了,便道:“役满后我去雍和宫拜佛,到时候再来向大师求平安符。”
江白喇嘛没有再说什么,合什向她躬了躬腰,看她含笑还礼,托着那串十八子,转身迈出了宝华殿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