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能不叉腿、不扶地,让自己优雅地站起来?颐行试了好几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或者把鞋脱了?有一瞬她竟然兴起了这个可怕的念头,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刚坐上嫔位,屁股还没捂热,要是这会儿御前失仪,皇上不会一怒之下重新把她罚回储秀宫吧?
好像怎么都不成,这时她忽然灵机一动,缓缓向皇帝伸出了一只手,也不说什么,就那么含情脉脉地睇住他。
皇帝看看她,又看看那只手,终于弄明白她的战场暂时移到了养心殿,她又要开始她做作的表演了。
“你自己站不起来吗?”皇帝问,“朕以前看那些嫔妃们,不要人搀扶也起得很快。”
嫩笋芽一般的柔荑,依旧不屈不挠地向他招展着,因肉皮儿过于剔透,露出底下青绿的血管来。这样的手最适合戴指甲套,鎏金累丝嵌上两三颗红玛瑙,和她的一耳三钳交相呼应着,别有一番韵味。
颐行唇角的笑都快坚持不住了,楚楚可怜道:“奴才今儿是头一天穿花盆底鞋,不得要领,下去了就起不来……万岁爷要是愿意,就当我是撒娇也成啊。”
话倒是直爽得很,但对于这位从小不按章程办事的老姑奶奶,皇帝总觉得心里有越不过去的坎儿。
要不要伸手拉她一把,他有点犹豫。说实话作为帝王,三宫六院见识了那么多女人,倒不至于毛头小子似的,但看见她的笑脸,就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无论如何,拉总要拉一把的,不能让她一直跪下去。于是皇帝想了个折中的好办法,拿起桌上的螭龙镇尺冲她挑了挑。
颐行呆住了,“斋戒的时候连手都不能碰?”
皇帝红了脸,“朕知道,你是在暗示朕该翻牌子了,但朕有自己的主张,暂且不可动妄念。”
颐行心道好会曲解啊,皇帝果然是世上最自信的人。不过他脸红什么?难道还在纠结于小时候的事儿?十年都过去了,他的身量和面貌虽然已经让她觉得陌生,但难堪时候的表情,却和当初一模一样。
看看这把螭龙镇尺,宽不过一寸,雕出个昂首挺胸的龙的形状,身体滚圆,尾巴霸道地翘着,显得豪迈且雄壮。
皇上把那龙尾递到她面前了,不接似乎不好,她犹豫了下,一把握住了,就这么一使劲儿――人是站起来了,尾巴也被掰断了。
颐行托着手,看雕铸精美的龙尾躺在她手心里,无奈但庆幸,“还好没有割伤我。您这镇尺是什么材质的,怎么这么脆呢?”
皇帝手里握着那半截龙身,吁了口气道:“芙蓉冻石。”
芙蓉冻石是寿山石的一种,质地本来就酥软,这么块石头想拽起个大活人来,此时不断更待何时?
只是御案上的东西弄坏了,事儿就比较难办了。颐行把龙尾小心翼翼放回了皇帝手里,心虚地说:“您自己拿它来拽我的,我是无辜的,也没钱赔您。”
皇帝瞥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小人之心,“朕说了要你赔么?朕只是在想,为什么你那么沉,能把石头拽断。”
原本正愧疚的老姑奶奶,一下子就被他说得活过来,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能怪我沉呢,您要是拿块檀木镇尺来,掰断了才算我的本事。再说……再说我都是您的嫔了,这儿又没有外人,让您扶一把,就那么为难吗?您还拿个镇尺来让我借力……”
皇帝的耳根子发热,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朕刚才是没有准备好,不知你会对朕做出什么来……要不然你再跪一回,这次朕用手来拽你。”
结果换来老姑奶奶质疑的眼神,可能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如饥似渴的女人,借着那一扶的劲儿,会依偎进他怀里吧!
至于再跪一回,她又不傻,反而是这位万圣之尊,怎么和她原先认识的不一样,以前还会放狠话,如今怎么瞧着,色厉内荏不大机灵的样子。
算了,计较这些没意思得很,颐行现在关心的是另一样,“万岁爷,您说我往后还有立功的机会吗?”
皇帝瞧了她一眼,“再让你立功,那朕的后宫成什么了?”
想想也是,哪有那么多的功可立。不过颐行还是要对他表示感激,认真地捧心说:“万岁爷,谢谢您提拔我。我原想着得个贵人就差不多了,没想到您给我晋了嫔。我如今也是一宫主位了,虽然比不上我们家历代的姑奶奶,但奴才会争气的,往后一定好好伺候您,听您的话,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皇帝听了这番话,人不动如山,眼神却在游移,“这是太后的旨意,不是朕的意思……今儿宫门快下钥了,太后歇得早,你不必过去,等明儿晚些时候上慈宁宫磕头,谢过了太后的恩赏要紧。”
颐行应了声是,“那奴才这就回去了。”正待要退下去,忽然想起个问题,便站住了脚问,“万岁爷,才刚的赏赉里头有二百两白银,嫔位每年的年俸也是二百两。那这二百两究竟算赏赐呢,还是算预支的年俸?”
皇帝真有些受不了她的斤斤计较,负着手别过脸道:“是对你晋位的恩赏。后宫领的是月例,时候到了,自然有内务府的人送上门去。”
颐行这下放心了,高高兴兴嗳了声,蹲个安才打算走,皇帝说等等,把那个拽断了尾巴的螭龙镇尺交给了她,“东西弄坏了,一句赔不起就完了?拿回去修,是重新雕还是粘上,看你自己的本事。”
皇帝要想给你小鞋穿,那真是天要亡你。颐行没法儿,烫手山芋似的,把这条断龙捧出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