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就是指今日之事全是越乔的主意。
从表面上来看,陆群的猜测确乎有几分道理,毕竟福康翁主在文娱方面出名的同时,大家也清楚她在权术上并无特殊表现,今日的超常发挥简直震烁古今,不像是福康翁主的表现。
然而陆棠梨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以越家满门虎狼的脾性,越乔竟然会主动向福康大长公主服软卖好吗?”她微微摇头,“况且越乔这人城府心机远不如其父越镀,不像是能在这个权力交接当口冒险与孙缪硬碰硬的人。”
越乔没有这个魄力。
“若越乔真有这样的眼光与胆识,又或者越家真有隐藏高人,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了。”
陆群觉得陆棠梨果然是个小姑娘,太爱瞎想,“高堂尚在与否,对人影响本就极大,原先还是少年,丧父后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丈夫的事屡见不鲜。”
先前越乔在越镀的光芒下,当然平平无奇,现在自己成了家主,大胆决断,分明是件很正常的事。反倒是福康翁主,成名多年,远离权术的名头货真价实。
陆群顿了顿,见陆棠梨并没有被自己说服,又补上一句,“九娘,我看你如此重视福康翁主,无非是被方才的场景镇住,下意识将她想得无比高大罢了。”
陆棠梨沉默。
陆群的话虽然有失偏颇,但确真言中了她此时所想。
方才见楚凤临当庭斩杀孙缪,斥责在场诸公袖手旁观,全然不顾这是否不够规矩,气场无比强大,让人印象深刻,确实给陆棠梨以极大的震撼。
然而,并不似陆群所想的那样,陆棠梨并非因面前有血溅五步这件事而震撼,真正给她以深刻印象的,是楚凤临那种姿态本身。
强大、肆无忌惮、将一切玩弄于鼓掌。
也正因如此,陆棠梨才更加忌惮楚凤临。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女人并不像书本、纲常里写的那样,天生不爱权势、天生顺从忍让,也不像世俗要求的那样,将夫婿与子孙的人生当作自己全部的意义。
锦衣玉食、尊贵地位并不足以让她们“知足”。
陆棠梨很难向人承认,即使承认了也很少会有人理解,在看见楚凤临闲庭信步,当众诛杀孙缪,而满朝公卿只能怔怔然张望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艳羡一个女人。
一个同她一样,活在这个世俗人间的女人。
“福康大长公主不能留。”陆棠梨沉默良久,最终决断,“倘若这一切真的都是她自己的意思,将来必成陆氏催命之人。”
她沉沉地说道,“今日不动手,则往后再无可能。”
福康大长公主终究是越家人,在朝堂上代表着越家的利益,而陆氏与越家有不可化解的大仇,一旦越家得势,陆氏这辈子都很难把势力伸到旋州外了。
所以再艳羡,也还是要杀。
她抬眸,月光下临,照在陆群的脸上,映照出后者惊诧之极的神情,仿佛听见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声九天惊雷。
“——什么?”
乌衣巷,天子行在。
“阿姊糊涂!”刚上任的辅弼大长公主前脚带着银甲军从行在离开,当朝司徒、太后的亲弟弟后脚就急匆匆赶到,长吁短叹。
“方才酒宴之上,我正列席其间,亲眼看见那福康翁主狂歌痛饮,庭杀孙缪——那可是当朝权臣、先帝亲封的大将军,她说杀就杀了,一身数不尽的英雄气,放在四百载高祖立朝时,也时一等一的人杰枭雄,哪是往日无心权术、一意享乐的模样?”
司徒痛心疾首,“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如今阿姊却将其封为辅弼大长公主,她便算是名正言顺了,日后若是有心翻江倒海,只怕比孙缪还要可怖!”
方才孙缪在宴会上提出废帝新立的时候,司徒作为太后的亲弟弟、当朝三公之一,也起身怒斥、撞柱相胁,现在脑袋上还裹着白布。
太后见了亲弟弟这副凄惨模样,原本还打算安抚感谢一番,没想到甫一见面就被训了一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该重用楚凤临,登时什么安抚感激都没了。
她阴着脸,沉沉地望向司徒,“那依司徒之言,不重用楚凤临,我与天子往后应该依靠谁呢?司徒不妨直言。”
弟弟不叫,改叫司徒了,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太后不悦了。
司徒顿时收敛了腔调,好声气地说道,“我不过是深恐楚凤临势大难制,往后又是一个孙缪,为阿姊深为其忧罢了。”
他缓和了语气,但太后的怒火却不能这么快就消下去,冷笑,“都说福康今日之举,是越家所图甚大,杀了孙缪,来了越家,如今做下这等封赏,不过是饮鸩止渴,可又有谁人知道我与天子的苦楚?”
太后说着,唇边不自觉溢出点苦笑来,半是讥讽,半是惨淡,“今日孙缪开宴前,谁不知道他这出鸿门宴所图为何?还不是高高兴兴赴宴,静观其变、明哲保身?倘若没有福康,如今孙缪早已两条白绫送到行在,送我与天子去黄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