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纵情放声,宣告自己的到来。
这蝉鸣,清不清脆,难不难听,世人喜不喜欢,都不在蝉的想法考虑范围之内。
它只知道,老子憋了那么久,藏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见一见世面,当要痛痛快快地,叫个响亮才行。
首座做事向来果决,也不拖泥带水,自从在恭行天罚里得知自己的一生,他为了不破戒,绞尽脑汁地阻止,但都阻挡不了情劫到来。既然如此,它也不是什么矫情的蝉,只要机会送到它面前,脸皮再厚它也会抓住。
首座倒不觉得对不起佛祖。
他红尘有情,心中亦有佛,每一场抉择都是内心所愿,每一处归宿都是坦然相待。
唯一有点愧疚的,大概就是他那爱操心的青龟师哥了,怎么说他也在梵宫吃了十万年的白食,就这么跟人没心没肺跑了,实在是对不住老龟。
不过首座想了一想,老龟晋升梵帝之时,以苍天为荷花池,整整游了三日,事后这老龟竟然遗憾地说,“佛蝉师弟,当初你没闭关就好了,师哥还想给你盘一盘龙缕,说不定能助你早日得道,也好省却你几万年的苦修。”
嗯,这老龟还想在他头上拉金条。
首座顿时又不同情老龟了,还给梵宫发了一封关于深入探讨软饭问题的信。
此信通俗易懂,含义深刻,他相信师哥收到此信后,一定深受感动。
他释蝉月当真是世间最好的师弟!
三日后,圣僧自佛门出嫁,嫁的还是当朝阴鸷残废的长公主,耸人听闻,轰动一时。
红马寺外被挤得熙熙攘攘,到处是人山人海,观者要来亲眼见证这一例千古奇闻。
“方丈,久居多日,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在禅房内,释蝉月一身血色袈裟,暗织密金,庄严又华美,如同一尊高大清隽的佛陀,只是这佛陀今日便要出走这寂静的白色圣地,投身他的人间。
首座怀里捧着一丛鲜红如火的菡萏,“这个你收下,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在上面刻上名字,取名字主人的一滴血,他便能逢凶化吉,再得一线生机。”
这王朝是俗世的王朝,并没有什么修炼者,首座自然也不会动用任何法力,不过他佛缘深厚,一举一动都牵系着万物的命运,他冥冥之中感觉到,这老方丈日后会有一名出色的小弟子,他将来会高坐莲台,成为最年轻的大德,然而却因一错,情劫焚身,至此万劫不复。
首座温和笑道,“将来,那会是个澄澈通透的乖孩子,可以的话,就成全他的心意罢。”
方丈愣了半天,等佛陀合掌,步出禅房,他手心里的菡萏瞬间开了,里面牵着一枚莲纹手镯。
很奇异的,它竟然是女式的。
方丈惊愕不已,他正要说话,只见万物生发,蝉鸣不绝,那披着赤血色衣的僧人抬起手,抚摸起一头雪白剔透的蝉。
“好了,别送了,这是喜事,贫僧高兴,你亦当高兴。”
而在此时,摄政王带了牌匾,如约而至。
僧人们惊骇后退,“这,这不是嫁娶吗,怎么是白衣?”
“丧衣送嫁,千古一例。”
摄政王丧衣加身,脸色愈发惨白,她露出森森白齿,“诸位高僧放心,本王活着一日,定教圣僧活着一日,本王若是死了,这阴曹地府,夫妻同心,圣僧也得同游不是?对了,你这红马寺,屡次与天子纠缠,本王早就看不顺眼了,看在我圣僧夫君千依百顺的份上,我就不摘你们了。”
“去,把这牌匾挂上,记住了,从此天下只有白马!”
方丈嚅动着唇,面色灰白。
连最好的神医都说,摄政王油尽灯枯,活不过她的二十二岁!
也就是说,两年之内,摄政王必亡!
越是濒临死亡之期,摄政王行事就越发乖戾狠恶,胆敢忤逆她的,都做了鹰犬的刀下亡魂。
方丈闭了闭眼,不忍再看,摄政王如日中天,炙手可热,她发起疯来,天子都退避三舍,他们这群和尚,除了以命殉道,又能做得了什么?哪怕是这样,摄政王也说,他们敢挟持民意,她不但要寺内和尚陪葬,更让天下万民来围观行刑现场,看看万佛死后,谁还敢信佛。
这就相当于直接断了他们的传承!
红马寺投鼠忌器,只得顺从摄政王,挂上了白马寺的牌匾。
众僧敢怒不敢言。
倒是那披着赤血色袈裟的圣僧驸马,他双手合掌,声音温厚低沉,“白马驮经,此心古旧,唯愿诸位,早日成佛。”
众僧面色好转,也一一施着佛礼。
“蝉月大师,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