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漳停下来,侧转过身望向河面的波光,道:“微生默看上去温和有礼,实则在姚族有着狠厉佞臣的评价。从罪臣爬到今日之位,手上自然会沾些不干净的血。不过你别担心,他对你的母亲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也一直在寻找妻女,这些年没再娶,也没妾室。他会对你好,遇到难处受了委屈不必忍着,尽可对他说。”
“他有一儿一女,都是从本家过继的。养女十五岁,养子不到十岁。养子不清楚,那个养女倒是个单纯善良的性子,会很好相处。”
“你的长辈里,有几个叔伯,不过他们都极其惧怕你父亲,不必担心。你还有个祖母在世,她心里许是会记恨你母亲。你需多注意。”
微生黎望着李漳,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出来:“殿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漳叹了口气,他望过来,反问:“你说呢?”
微生黎垂下眼睛,不愿意去相信这是李漳特意为她调查的事情。
李漳默了默,道:“离娘,跟我要些什么吧。”
他顿了顿,笑道:“就当许个愿。能不能实现我可不保证。”
“我要殿下心想事成得偿所愿。”微生黎笑起来。
李漳无奈,道:“换一个。”
微生黎想了想,便说:“愿国泰民安山河永驻。”
李漳望着水波温柔浮动的河面,沉默着。这个愿望,是有一年中秋,他许的愿。
两个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便看见了微生黎的马车。微生黎咬唇,知道到了分别的时候。
她艰难地福了福,低声告别:“我先走了。”
李漳颔首。他立在夜风湿凉的河畔,看着微生黎逐渐远去的背影。
当她刚走到马车旁,忽又转过身来,脚步慌乱地朝李漳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李漳微怔,心下意外。
——这些年,这是离娘的第一次主动。
微生黎紧紧抱着李漳,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努力压着哭腔小心翼翼的低语央求:“殿下今晚可不可以陪陪我?”
她一边责怪着自己的任性,一边想着此生再不得见奢侈地想任性一次。
李漳垂在身侧的手这才抬起来,拍拍她的背。他再叹一口气,问:“你开口,我何时没应过?”
微生黎的眼泪忍不住,湿了李漳的衣衫。
李漳垂目望着怀里悲伤又脆弱的女人,道:“你总是顾虑太多,忧思伤身,不必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回家去之后,遇到什么难事给我写信。”
顿了顿,他再补充:“如果在姚族生活不习惯,那就再回来。”
微生黎将脸埋在李漳怀里,簌簌落着泪,没应这话。
·
五月二十九,月皊在织云巷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将她的东西要么送去了江家,要么送去了白家待月皊出嫁那一日再跟着带去江家。
月皊站在后院,看着那个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蹙着眉。她跟着白夫人学养花裁枝,好不容易将这一片小花园拾弄得像点样子了,马上就要搬走。她叮嘱下人将这些花带去江家的时候万要十分小心才行。花儿娇嫩,离了泥土太久,易枯易折。
“娘子!”花彤快步跑进后院,暖春的风吹起她鹅黄的裙摆。纵使嬷嬷时常提点她不应该总是跑来跑去没个好形象,她还是忍不住,总是小孩子心性。
月皊回头望向她。
“来了!来了!”花彤气喘吁吁。
她话说的不清楚,月皊却在瞬间知道她说的是谁。她心头忽地一紧,立刻脚步匆匆地往花厅赶过去。
微生默和微生黎父女已经被红缨请到了花厅。
月皊快步走进花厅,望向微生默和微生黎,见他们两个人脸上都有笑容。她那颗漂浮的心忽然生出安定的感觉。
微生默于她,终究不够熟悉。她朝微生黎走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她,紧张得连问都没张开口。
微生黎眼睛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笑。她冲月皊点头,起身走到月皊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软声:“妹妹。”
月皊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这两日,她时刻记挂着这事儿。终于尘埃落定了。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一双泪眼却弯成月牙,哽咽的声线里噙着笑:“原来家人一直都在我身边……”
蓦然回首,惊觉至亲之人一直在身边,那一声声甜甜喊着的姐姐,并没有喊错。命运捉弄人,却也不亏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