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养心殿,皇帝当即心口一紧,深沉的眸色中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皇帝借口朝政大事,三日未曾踏足坤宁宫,褚豫的判决未下,今日又听闻两位夫人进宫求见,她本就是心慈之人,看来已经被说动了。
他一直以为皇后是懂他的人,却没想到,皇后终究还是为了褚氏,以这种方法骗他过去。
汪怀恩觑了觑皇帝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娘娘本就风寒未愈,加上这几日忧思过度,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了。”
“什么?”
皇帝脸色一白,手中的紫毫“啪嗒”一声落在面前未写完的圣旨上,一滴浓墨晕染开来。
匆忙前往坤宁宫的路上,汪怀恩急急跟在后面,将方才皇后对忠勇侯夫人的话一一向皇帝道明。
在听到那句“娘娘说您是明君,是仁君”之时,皇帝脚步猛然一颤,心口像被巨石砸在最柔软的地方,剧烈的钝痛瞬间渗透四肢百骸。
皇帝望着远处飞檐鸱吻,沉沉地叹了口气。
尚在东宫之时,两人同床共枕,几乎无话不谈,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想要兴利除弊,想要政治清明,皇后是最懂他,也是最相信他的人。
可这次的事情,他做得并不光彩。
倘若不是他急于打压外戚,暗中推动锦衣卫掀风鼓浪,老百姓不必为贪官佞臣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尽管他不断告诉自己,帝王之路注定鲜血淋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拨乱反正、肃清朝局,而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势必要让她如日中天的家族做出牺牲,于大局看来,他没有错。
唯独伤害了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也辜负了她赤忱如一日的信任。
到坤宁宫时,他坐在皇后床边,望着心爱的女人苍白无力的容颜,皇帝几乎在一瞬间怛然失色。
几日未见,她竟然将自己折腾成了这般模样,皇帝既心疼,又为自己这几日恶意忖度她会为褚氏求情的卑劣心思而问心有愧。
前朝一切暂且搁置,他在坤宁宫好好陪了她几日,汤汤水水,他亲自喂她一口口用下,直到皇后醒来,恢复了些精神,这才慢慢放心。
夜里,他将自己的妻子揽在怀中,忍不住问道:“阿窈,你会不会怪朕?”
皇后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摇了摇头:“陛下扶正黜邪,心系百姓,臣妾岂会怪罪陛下?”
皇帝长吐一口气,内心的松快终于彻底战胜羞惭。
只要她不知道他私下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她依然会永远信赖他,永远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
鳌山倒塌那瞬间,珵哥儿因贪玩跑去看神仙索,恰恰远离了灾难中心,救了他与陈氏一命,饶是如此,也被飞射的竹签和火星溅了一身,幸而伤得不重,在栖流所包扎完伤口,隔日就回府了。
而景氏就不幸多了,眼见着硕大的麒麟灯从天而降,茵姐儿吓得双腿不能动弹,景氏飞奔上去将女儿护在身下,自己却被正在燃烧的长棍砸在后背,一道手臂粗细的烧伤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窝,覆盖了整片后背,足足昏迷两日才清醒过来,背上的伤疼得她死去活来。
沈二郎当晚与沈嫣几人并不在一处,而是到春风楼喝花酒去了,外头吵嚷起来的时候,他也出去看热闹,被奔涌逃命的人群推搡在地,踩断了两根肋骨,胳膊上的一大片烧伤也是无妄之灾。
陈氏回府的时候,才知道沈嫣早在上元当晚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陈氏抚摸着自己右脸那道半指长的烧伤,胸中隐隐有血气翻涌而上。
一群人为了撮合她和世子,险些死在那鳌山灯下,可人家呢,一点事没有,甚至面上十分冷淡,对她连句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
陈氏一咬牙,扯出个笑脸来,迎着众人的目光问沈嫣:“我听翠喜说,当晚七妹妹是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七妹妹还裹着那男人的披风,生怕教人认出来。咱们还都不知道呢,七妹妹这是瞒着大家,好事将近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