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的烦,从前没经历过的烦,就像一个只会一加一的人,被丢去大学听高数课。
听见纪勇涛中枪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死了就好了。
自己就松口气了,回去收拾行李,一走了之。
多好啊,别烦了。
楚稼君趴在窗台上,将烟头按灭在玻璃上,深深叹了口气。
纪勇涛这时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他背对自己趴着。
纪勇涛声音哑哑的:你怎么了?
楚稼君没回头:你烦死了。
楚稼君的声音绷得很紧,好像在忍哭。
楚稼君:真的烦死了,没遇上你就没那么烦!
楚稼君的头低下去,手捂住脸嚎啕大哭,哭得满脸都红了,眼泪从指缝里落出来。
楚稼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烦……我很不喜欢这样,你这么烦……
纪勇涛勉强露出笑容:我怎么烦你了?大学生……
楚稼君哭得声音发哑,不说话,就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从来没那么难过,今天晚上是第一次这样——就好像一个人也许要死了,这个人一死,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
纪勇涛还想说什么,但他看见“许飞”转身,带着满脸的眼泪回到病床边。自己还带着血味的身体被他隔着被子紧紧抱住,“许飞”反反复复说,我不要你死。
你活下去好不好?你活一百年,一千年,活成个老妖怪,永远不要死。
活到这世上其他的人都死光,你也不要死掉。你要一直活,因为活着是很好的呀,我最怕死,死会痛,会冷,会被火烧去十八层地狱的。
所以我不想你死,想你活。
他伏在那人身上痛哭。有某种沉睡深种破土而出的声音。生物课上,一个老师说了句话,是他为数不多记住的,老师说,种子最长可以保存几千年,它可以保存很久,一直活,只要它是种子,它在睡,它被包裹在厚而冰冷的壳里。
种子永生。人类以为的“生”,反而是它的死。它发芽了,生根了,它就开始了一场注定奔赴死的路程。
楚稼君的眼神忽然动了动,他好像看见,有影子从自己背后落下来。但其实是看不见的,人怎么看见背后的影子呀。
但分明有个影子,有个如同壳一般的影子,从自己身后碎了。
病房里回归了寂静。又睡了两小时,伏在床边守夜的楚稼君被一只手推醒了。
纪勇涛:小飞,帮我做件事……
纪勇涛报了个电话号码,是母亲家的座机。
纪勇涛:小飞……帮我去传达室打个电话给我妈……你从我外套口袋里拿一块钱……
楚稼君走出病房,去外面转了一圈,过了一刻钟,回去了。
纪勇涛:打了?
楚稼君:打了,打了好几次,忙音,估计在和人打电话。
纪勇涛想说什么,神色有些落寞,最终一言不发。
楚稼君坐在床沿,轻轻盖住他吊盐水的那只手:没事的,我照顾你。
楚稼君笑了:医院的饭不好吃,每天我送饭过来——你差点没命了,我会把你喂得胖胖的,把你照顾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