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位年轻人,手里攥着一支黑色的收音器。
林若冰嗯了一声:“怎么了?”
年轻人后面跟着一位中年妇女,妇女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
年轻人凑得更近,声音放大了些。
“您认识一位叫林若冰的女士吗?我们是静南县电视台的记者。”他指着身后那位中年妇女,“这位是林若冰的母亲——”
“不认识。”林若冰说,“我不认识。”她抬脚便走。
记者紧紧跟随,宽阔的马路边聚集着一小簇人。记者穷追不舍:“您别走啊姑娘,您帮我们一下,我们这是一档寻亲节目——”
“放开我。”林若冰拔高嗓音,“放开我!”
她知道那群跑到勤安门口的人是谁了,也知道为什么陆星临隐瞒真相连夏晨语都不告诉了。
因为太丢人了,丢人到,仅是看一眼,就想逃,更不要说被别人知道、议论、嘲笑。
记者对于来往采访的路人还是要保持礼貌,尤其在隐藏摄像机面前,他不敢再多拉扯,急忙道歉说明:“我们是一档寻亲节目,林若冰的母亲来找她,她的父亲得了癌症想见她最后一面——”
“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说了不认识,还要怎么样?
林若冰甩开那只手,扭头前往来时的路。正当她的手指马上要触碰到车门把手时,记者身后的中年女人忽然拉下口罩走了过来,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泪眼婆娑道:“你是倩倩吗?我问你是不是倩倩?”
林若冰垂着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放开我。”
中年女人却是不放,忽然间嚎啕大哭:“倩倩,你爸爸要死了,你帮帮他啊,他还很年轻,他还不能死啊!”
林若冰心口一窒,她抬起另只手将中年女人的手从自己身上拨下去,反身去开车门,那女人却是不依不挠。
“你和你爸爸长得那么像,你救救你爸爸啊!”
空气里出奇的嘈乱,那种嘈乱直达大脑,扰得她意志模糊。
“就是你啊,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女人说着静南县特有的方言,声音刺耳又刻薄,“你因为什么不认啊!因为什么不认!”
林若冰难得慌乱,手忙脚乱地推着将手和身体探入车厢内的女人,那女人力气出奇得大,她没办法,手攥成拳头去推搡、捶打,勉强将车门拉上,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便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车里的安全提示音同样刺耳,开过十字路口,她靠边停了车。
车子在路边停了很久,双闪持续。
她坐在驾驶位置注视前方虚虚实实的车流马路,脑海里猛然蹦出来两个字——报应。
罪有应得。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就像是蓄满水的薄弱气球,被很多很多双沧桑、粗糙、肮脏的手指触碰、拿捏,胸腔满满都是窒息的感觉。
她得给熊燃打个电话。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潜意识里想找的人是熊燃。她腿有点儿软,情绪不太稳定,又害怕有人从身后那个十字路口跑出来。
她打开通讯录,点击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一个熟悉的备注。
没人接。
她再打一遍。
还是没人接。
林若冰把手机捏在手里,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前方涌来的,却是那张女人的嘴脸。
原来她长那样子,林大余去世之前,曾试图帮她寻亲,结果是寻到了,但她没有认。
她不想认。如果她过得好,她或许会选择原谅。
可她的前二十六年,过得太苦太苦了。
忽然之间,一股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悲伤涌上她的喉间、鼻腔,她温热的眼眸里看到,干净无暇的挡风玻璃前,密密麻麻出现了白色。
像盐粒,然后逐渐变大。
雪提前下了。
她愣了一下,擦净眼泪,扣紧安全带,脚踩油门,毫不犹豫地将车开向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