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的话说得很轻,颇有些四两拔千斤的意思在。
正逢其时,晚风南钟,迷蒙蒙之中有暮鼓升浮,伴随着月满西楼,随风晃荡。
车帘被风卷了一角,浮在月夜里的微尘被风一荡,好像有灰吹进了眼睛里,行昭眯了眯眼睛,缓了片刻,才重新睁开。
那层纱终究被被一根手指头戳破了,洞便破得越来越大,最后暖阳毫不客气地倾洒而入。
让一切都暴露在了光影之下,无处遁形。
行昭耳朵嗡嗡作响,手缩在袖子里不由自主地抖,瞪大了一双眼睛,想将眼前的六皇子看得更清楚些,可眼前一花,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头一回见你,你正在审郑家那桩糟心事儿,兵不厌诈,那个时候你门牙还缺了一瓣儿,却极力做出一副极庄重的样子,和寻常的世家贵女们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在你胆子更大些,小小年纪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再见你,你左脸上有道疤,是那场火烧的,带着帏帽看起来有些可怜,宫里头风言风语多得很,你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妹妹,长姐欢宜也是一个娴静的个性,我便想若我有个妹妹,我会怎么做呢?”
六皇子向着光仰了仰脸,薄唇一弯:“过后你布下局,却极力不将我牵扯进去,绝口不提那封信是我给你的,或许是因为心善,或许是考量之外,可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便。。。”
你便住进了我心里。。。
六皇子恃醉卖乖,话在口头却有些说不出来。
发乎情,止于礼,不必赏诸于口。
六皇子长长地叹出了口气儿:“阿妩,我喜欢你。”
圣人之言犹在耳畔,可他更怕在他还没来得及畅诉心扉之时,他心爱的小娘子便会被人抢走了。
“阿妩,我一直都喜欢你。。。”
行昭轻轻掩了掩眸,这才发现已经是泪流满面。
六皇子有些慌了,伸手去擦:“你别哭。。。”
行昭没动,六皇子的手指尖颤颤巍巍地挨到小娘子的脸上,行昭想扯开一丝笑来,却发现浑身僵紧得动都动不了,边哭边让六皇子背过身去:“您甭看,哭起来丑得很。”
行昭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哭,她明明应当笑的啊,可从心底儿里一波又一波地总在涌上又酸又涩的情绪,像海潮拍打海岸,永无止尽。
这能算作是矫情吧?
可她前世里,连能当面在他跟前矫情的人都没有。
行昭眼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素来沉稳的皇六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索性挨了过去,一道从怀里掏了方素青的帕子给行昭擦眼泪,一道语气有些发涩:“。。。你若不想回应。。。便不回应。。。我同你说,本也不是有逼你的意思。。。”
她喜欢他。
行昭突然发现。
她喜欢六皇子,就在他说他想娶她之后,原本摇摆不定的一颗心晃来晃去,终于落到了实处。
娶这个字儿,远比喜欢来得更重,男儿汉可以对无数的女人说出喜欢两个字,可只能对一个女人说出娶。
婚姻本就比情感更复杂,娶她过门,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要果断地承担起她背后那一连串复杂的家世和纠缠在几辈人之间的恩怨。
而六皇子先说的娶她,再言喜欢。。。
行昭眼中雾蒙蒙的一片,她是真蠢,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她是喜欢他的。
可惜,为时已晚。
行昭将帕子推了推,喉咙里痛得像有针在刺:“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