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照耀着鹿镇,风却很凉,他抬手感受了一下,手背、指尖同时掠过一股熟悉的寒意,激起满身鸡皮疙瘩。
这种阴冷的气息……和昨夜从他身上吹过的阴风一样。
看来人界与幽冥融合得更深了。
尘云离抖落掌间残存的冰凉,看差不多到与白皑约定的时辰了,便缓步下楼。
走出院门,他在冷瑟的微风中张眼,白皑的竹筏早已停在沙汀之前。
白皑盘腿正对尘云离的方向坐着,竹竿横于膝前,双手放松地搭在上方,背脊微微弓起。
他像是刚睡醒,眼中带着困倦与迷茫,随意地冲尘云离笑了笑。
“尘先生,我想起来了。”白皑说道,“今年是大楚昭帝……一百零三年。”
尘云离被他逗笑了:“你还挺会苦中作乐。”
白皑挠挠头:“那没办法,就算今天傍晚世界就要毁灭,日子也得继续过嘛。”
尘云离走到竹筏上与他并肩而坐,双手理着衣摆上的褶皱,随口说:“我今天和我家里人去其他地方看了看。”
“情况如何?”白皑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可惜尘云离终究只能让他失望:“如你所想,除了鹿镇之外,其他地方已经没有‘活人’了。那些歌舞升平的假象仅仅是人道留下的影像烙印,相当于幻境。”
白皑刚刚亮起的双眼又黯淡下去。
“原来真是这样。”他深深叹息,“这个时代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修行者,也没有仙神。前人及其遗泽能够保住鹿镇已经是万幸,我们不好奢求更多。最值得庆幸的是……”
白皑话语一顿,眼神扫向周遭,附近的陆地上有不少行人往来,神色或苦恼或欣喜或平静,却都在认真生活,对于天地将倾这样的祸事无知无觉。
“……他们一无所知。”
在无力更改命运洪流面前,愚昧是上苍最大的仁慈。
尘云离安静良久,忽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倘若有一日人间恢复正常,逝去的人也能回来,你最想拥有怎样的人生?”
白皑歪了歪头:“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嘛。”尘云离笑道,“反正我们现在除了做白日梦,也没别的事好做。”
白皑觉得有理,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终于一拍掌,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想读书,考个秀才功名,然后回鹿镇开一间私塾,给孩子们启蒙。”
“这么……简单?”
“哪里简单了!你知道把一篇文章掰开了揉碎了给岁的孩子讲透彻有多难吗?说不定比考举人都难!”白皑不赞同地道,“以前我小弟还在的时候,我断了整整三根烧火棍才让他把四书五经都背完呢!”
“……”尘云离倒吸一口凉气,默默从他身边挪开一点,“辛苦了辛苦了。”
白皑笑嘻嘻地看着他,半晌,又轻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