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代价就是,他永远不能想起我,他要将过去永久沉埋,埋葬记忆,使我的魂魄无法感知到他的意识,那样我也不会醒来。这是我族的禁术,迄今为止,也只有我弟真正的用出来。
而为了撕碎记忆——记忆是一个人的过去,也是一个人的未来,尤异竟然跳进龙脉,让虚无将他撕碎,使他的时空四分五裂,他的记忆同样混乱,他再也无法想起我。
愚蠢。
释迦会不择手段唤醒他的回忆,从而唤醒我。
宁北的女尸将他引入湘西鬼蜮,他们在鬼蜮帮释迦带出了青铜球,而后释迦设计了梅学成,利用这个中年男人的执念,带走青铜球,逼尤异反复回想那些被他埋葬的过去,终于在秦岭中,刻意设计的人蛊女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血腥往事推上台面。
不幸的是,我的确制作过人蛊女,而尤异也看到了。我杀人的场景,在他脑子里留下的印象太深。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当记忆复苏,碎片悉数死去,我将从黑暗中苏醒,恶魔再度归来。
这是宿命。
我在释迦准备的克隆体中睁开眼睛,为了操纵我,他召集了日本的阴阳师们,利用阴阳术法,将凶魂煞魄与我的意识交融,再度使苏醒后的我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狂魔。
必须承认,他不再是我曾经的挚友。
人活的时间太长,心中就只剩下执念,因执念,也就入了魔。
八十五年后,在那个野男人的一意孤行之下,碎片消散,时间定轨,无数个尤异死亡的平行时空消失,我弟弟在龙脉深处,睁开眼睛。
我们同时醒来。
在虚无这恶毒之物的见证下,重复了八十五前的争斗。
释迦最终死于虚无之手,他活了太久,眼睁睁看着辉煌的时代过去,日本成了无法拥军的战败国,没有任何改变,仍是历史上那个受制于人的蕞尔小国。他孤身来到这里,大概也早就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他的执念,不过是让我醒来。
我醒来,又能如何。八十五年过去,我心中,早已糜烂如泥。
幸好金蚕还有用,将那些操控神智的凶魂带走,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冰雪和荒原,以及等待着下一个献祭者的虚无——这贪婪的怪物。
龙脉和虚无到底有什么关系,早已没有人知晓了,知道的人在漫长的历史中悉数死去。就连保存旧闻的我族,也只知道,填龙脉,镇虚无。
我们是与皇天后土定下契约的最后一代,当龙脉断裂、虚无出世,就必须要我族后裔身填龙脉,以飨虚无,使这贪婪的怪物得到满足,缩回地下。直到有一天,虚无不再满足,也许那时,就需要我弟回到这里,填龙脉。但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但我想,尤异能镇住虚无八十五年之久,我能镇压的时间,只会比他更长。
真奇怪,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竟然会选择去填龙脉,这种蠢事,简直愚不可及,是从前的我完全无法想象的。但那一刻,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我不会再让尤异进去了。
无论他后来有多畏惧、痛恨那个杀人魔一样的兄长,可我知道,他这么心软的人,始终无法忘却年少时,我是他唯一的玩伴。我们血脉相连,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也是这世间,彼此的、最后的至亲。
大长老曾经预言我的弟弟,亲朋散尽,不得善终。他的预言从不出错,即便厌恶他,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认为一切灭族灾难皆因我弟弟而起,因此对他千般防备、万般镇压,可他没想到,到头来,他们对我弟弟的所作所为,反而成了我步向杀戮的诱因。
佛家讲因果,因果无常是,这是宿命,也是天意。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那个野男人,他改变了我弟弟的命运,让大长老的预言终成一纸空文,进青铜门前,我忽然想到,预言不一定是既定的未来,未来也可以改变。
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我苦苦执着的道,究竟是什么。
千帆落尽,我欣然于此,奔赴天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