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过程中,这些人里有两个眼尖的,很快看到李熙身后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草车,尖叫着扑上来。
“是米!是米!是粮食!他们有粮食!!!”他们虚弱但尖利地大叫,眼里精光乍现,高兴得连鞋子都跑丢了,若非有士兵阻拦,恐怕已经爬到粮草车上去。
生在小地方的百姓不认得皇帝是谁,他们都饿糊涂了,虽然隐约知道这些是军粮,眼里仍然贪婪。
而且他们两个的叫声,很快就把其他流民的注意力也吸引过去,电光火石间,大家蓦地转头,纷纷垂涎地看向李熙身后。
短暂地错愕后,哗啦一声,所有人都开始不要命似的往前扑,没人再回答李熙的提问。
前面是粮食,是好多好多的粮食,是能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虽然守着粮食车的士兵个个都凶神恶煞,但那又怎样?横竖他们都已经饿了好久了,莫说眼前有几个士兵,就算是有鬼,他们也想把鬼活撕了吃了……!
只是虽然这样想,他们的力气又太小了,很快便被姚元靳手下的兵团团围住,再也不能往前进。
麻烦变大了,这次不是只要简单处理一下,就能带队继续南下的道路问题,而是一大群活生生的人。姚元靳脸色发黑,一时也有点拿不准该怎么办了。
按理军粮是不能动的,更何况他们的粮食虽然看起来多,实际却只够岭南那边暂时吃一个月,算得上是粒粒黄金。
可是不给吧,偏偏这群人里还有几个能言善辩的,认出了他们是南下去支援李青芙的大部队,眼看姚元靳不松口,便想着自己反正大半都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搏,索性就往雪地里一坐,开始抹眼泪,大声斥责官兵的无情,用词之恶劣,就连姚元靳听了也要打哆嗦,每句话都在往李熙的心窝子上扎。
譬如说什么士兵去打仗,不就是为了保卫百姓,保卫长澹?可现在百姓都饿的活不下去了,这仗还打个屁,难道只有守城将士们的命是命,他们这些流民的命就不是命么?
更有甚者,直接就把坊间传的流言大咧咧喊出来,还说他们今年闹天灾,闹兵祸,不就是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为君不仁,才招致如此天罚么?只可惜他们的皇帝陛下在做错事后,依然可以躲在京都锦衣玉食,却要连累他们这些可怜人,令他们年纪轻轻的,就要被天罚折磨得饿死冻死了,他们又如何能甘心?
再后来就越说越离谱了,有好多人饿得大脑迟钝,几乎不能再思考,他们豁出命去,跟着人群或爬或钻,哇哇乱叫着往粮食车上抓,连士兵手中的刀剑也不能再阻挡他们。
“……乡亲们,我们打不过这么多的兵,也大约走不到下一座城,我们命如浮游,甚至不等南方的兵祸殃及到我们,我们就会死!我们多半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须臾有人振臂说,也不知他是真的流民,还是蓄意煽动,“左右都是死!如果连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看得到,那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听我说!就让我们今天都死在这里,死在同族将士的刀下,死在吃不完的粮食前面!只不知他们这些朝廷爪牙沾了我们的血,是否还能打赢这场仗!”
主意
前方叫骂声好大,姚元靳骑在马上,听得浑身骨头都凉了。
一片混乱中,姚元靳转头看李熙,只见李熙眼底冰冷,脸色比锅底还黑。
是啊,这事换谁不生气呢?将士们在边关出生入死,此去,也是九死一生的危险,怎么落到这些流民口中,便成了朝廷爪牙了?难道放任那些南月人打过来,他们就能活了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和一群可能连明天都活不过的人,谈论他们一年后该有怎样的生活,他们显然也听不进去。
军粮……军粮是不能动的,眼见李熙没指示,姚元靳咬一咬牙,跳下马来,低声吩咐自己身边的卫兵,让他们不要再理会这些流民,但也别伤害人家,只管分出点人手来,把这些人赶得远远的,然后继续上路就是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反正这些人口中骂的话,姚元靳是一刻也不想再听,也不敢再让李熙听了。
姚元靳害怕会出事,他身后可还跟着那么些士兵,他的队伍在连日奔波之下,已经很疲惫,若再因为这场闹剧影响了士气,就真得不偿失了。
想法挺好的,可惜这群人不听话,也不怕死,他们发现硬来不行,就换了讨粮食的方法,不再拼命往前冲了。
这群人就像撕不干净的狗皮膏药,姚元靳派人将他们驱逐到道路两旁,不许他们再靠近粮食车,他们就跌跌撞撞地跟着姚元靳往南走,不想再往北了。
往南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粮食车,往北却是不知何时才能走到的城池,大家伙儿现在只是饿了,又不是傻了,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才能让自己活得更久。
气氛很沉重,李熙还是没开口,也没下马,但目光在那些身形瘦弱的流民中来回梭巡,似乎若有所思。
转眼车马又动起来,听命驱赶流民的士兵也不是铁石心肠,他们不敢拔刀,连出声呵斥也小心收敛着,作用聊胜于无,并不能让这些追着他们的流民放弃讨食。
天太冷了,渐渐的有人体力不支,跟不上来了。
起初只有一两个老人,后来就连年轻人也开始追不上,他们接二连三地扑到雪地里,再也没力气爬起来。
越来越多的士兵对此看不下去,劝他们往北去,不要再跟着这只运送军粮的队伍。
往北走——只有回头往北走,才有可能活,如果只因一时不忍,就把军粮分给沿途遇到的流民,岭南那边就没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