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段往事,周悬心里只有说不尽的遗憾。
光是看着他那失落含痛的表情,裴迁就能猜到他跟江寻或者他两个儿子的关系不一般了。
周悬这人年轻气盛,但极少会有失态的时候,裴迁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现在,还有一次是在鸦寂村遇到江倦的时候,所以他倾向于周悬的羁绊在那个他素未谋面的江住身上。
“江寻是雁公大的优秀毕业生,当年在雁息入警进了市局,之后娶妻生子,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曾被调到云南边境执行缉毒任务,后被调任长宁禁毒支队,期间为了调查某个案子曾在十安县待过一阵子,当时他就住在这里。”
“这是他名下的房产吗?”
“是,但不是他买的。他曾经有个战友在执行任务时不幸殉职了,他就主动担负起了照顾战友父亲的责任,为老人送了终,老人留下遗嘱,把所有遗产都捐给了贫困地区的孩子,还把这套房留给了江寻,当时也惹来了一些非议,老人的亲属认为他在老人临终前献殷勤就是有所图谋,江寻为了避嫌,一直没怎么来过,也没有转手卖掉房产的意思,只有被外派到十安县那段日子住在这儿。”
裴迁感慨,“看来不管是谁都很难避开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啊。”
周悬收拾了垃圾,把桌面擦的干干净净,半滴油点都没留下。
“江寻殉职以后,国家负责养大了他的两个儿子,他们也很争气,都考上了雁公大,和他一样成为了光荣的人民警察,他的长子江住继承了这套房产,小心地保留着他父亲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痕迹,每个月他都会回来做检查,尽量不让水电煤气被停,就像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一样。”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是他的念想,是他和父亲为数不多的交集,也是唯一的心理安慰。人不就是这样么,面对不可转圜的遗憾,能做的只有自欺欺人。”
回答完,周悬才发现裴迁的话并不是出于讽刺,看那人惆怅的目光,他分明是能感同身受的。
他并不是在向周悬提问,而是在诘问自己。
裴迁轻轻一笑,“你说的对。”
“我以前只来过一次,那会儿我和江住都还在上大学,他照例来打扫这房子,我刚好没什么事就陪他一起来了,在这里住过一天。”
“只一次就能让你记住这个地方,隔了这么久都不会走错路,这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这其实是我的特长,我这人记性很好,人名,车牌号,路线之类的东西基本过目不忘,天生的。”
周悬意识到一向待人凉薄的裴迁正常情况下不会问这种比较私密的问题,他会这么说一定是想把话题引到江住身上去。
“我说老裴,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裴迁眉头一抽,眼里难□□露出了点嫌弃和不解。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样的反应在周悬看来就是板上钉钉的吃醋。
那人语重心长道:“我跟江住的关系很纯洁,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了,你怀疑我和阿住关系不纯,透露给你的信息可能不全是真的。”
话说的是不错,但这语气实在太气人了。
裴迁跟他聊不下去,手便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摸去,被周悬一把握住了。
“你别急,你想听的事我会告诉你的,一点点来,我知道你肯定会查到一些对他们的不利的信息,我怕这些情报影响到你的判断,所以想先跟你说明情况,免得你有什么误会。”
裴迁垂眸看着他握紧自己的手,“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总是拉拉扯扯。”
“嗐,习惯了,我跟好哥们都这样。”
周悬放开裴迁,神情严肃下来,“我跟阿住都毕业于雁公大,我跟他同级,那时被一起分配到了六人宿舍,他睡在我上铺,熟络之后就成了朋友,这是我们的关系。本来他弟弟江倦也该加入这个宿舍的,但这小子后来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出租房跟小男朋友搬进去了,俩人你侬我侬,把阿住这个当哥的晾在一边,所以我会和阿住走得那么近。”
裴迁觉得怪怪的,周悬这话好像是在澄清什么,像怕自己误会似的,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敏感?
“毕业之后,阿住进了长宁禁毒,那也是他父亲江寻生前最后工作过的地方,后来……他就殉职了。”
江住已经走了很多年,留给生者的伤痛早该平复了,但周悬是为数不多一直走不出来的人。
如今提到故去的好友,他依然会情绪决堤,红着眼眶,别过脸去遮住表情,不想被任何人窥见他私密的一面。
“鸦寂村老石匠家的那尊石像就是他吧。”
裴迁拍了拍周悬的肩,算是安慰。
周悬点头,“江倦不承认他到过鸦寂村,如果说的是实话,那就只可能是江住了。从石匠儿子的反应来看,我也觉得该是江住,只有他性子温和,会一视同仁地亲近所有人,跟他相反,江倦很冷淡,在他走了之后还变得有点阴鸷,我觉得那尊石像给我的感觉更像他。”
“说回到江寻和这座房子,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周悬环视四周,“我对江寻的了解不多,当年也没怎么和阿住聊起过他,只听说他被毒贩诱进山里,死在了爆炸里,这个听起来跟余露刚刚的描述有点像。”
“但是余露很肯定当时殉职的人是杨征途,两件事之间可能有联系,但应该不会被当事人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