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兄弟二人背着小背篓卖货,三伏天热得满身虚汗,他们攥着手心汗湿的几枚铜板,眼巴巴望着街角卖冰糕的摊子,也没舍得花两文钱买一只解解暑热。家中全靠父亲劳作养家糊口,母亲又体弱多病,早年生养他们伤了身子,是日日要用药吊着命的。奈何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父亲做工时摔残一条腿,丢了唯一的饭碗,顶梁柱也没了养家的能力,家中已经揭不开锅。年幼懵懂的钱家兄弟,深夜时趴在门缝边,瞧见父母抱作一团哭得绝望,心尖儿也一抽一抽。邻里劝他父亲:“老皇帝纳了不少新妃子,宫中正缺伺候的宫人,前两日还有人问到村里,有没有哪户人家愿意送孩子进宫当差,能得一笔银钱。你有两个儿子,送一个进宫去,另一个还能传承香火,至少家中不会再吃不饱饭。”父亲气急了,瘸着一条腿抄起扫帚赶走了邻里,兄弟两人躲在门后偷望,却有些懵懂。听说皇宫里头气派极了,进宫当差有什么不好呢,反正他们都是泥腿子,去伺候贵人家里就能吃的上饭了,母亲也能有钱买药,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同父亲说愿意去当差,谁知父亲将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什么当太监死了都没人送终,家里就是饿死,也不把他们送去做那等残缺人。钱五钱六听不明白什么叫残缺人,只觉得父亲大约心疼他们去伺候人辛苦,瞒着父母亲找上邻里,托邻里悄悄去联络了收童子的男人。二人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弱许多,眼睛却生得炯炯明亮,很是机灵讨喜。那擦粉抹红的男人当即就瞧中了两人,拿了身契和银两找上门。手印是兄弟二人自己按的,父母亲大哭一场,却无力争改,含着泪将他们送出家门。入宫那一天下着大雨,二人抹着眼泪告别双亲,望着那高高的红墙金瓦,下决心一定要做个有本事的太监,将来光耀门眉,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没有人告诉他们,原来当太监是那么回事。从净房被推出来时,钱五钱六几乎只剩半条命,夜夜疼得抱头哭,身子还没好全,就被管事太监拿鞭子抽着端茶倒水。宫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目睹了刚进宫两月,只比他们大五岁的小黄门,被人用一卷破席子抬走,钱五钱六吓得浑身打抖。他们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进了个怎样的地方,可宫墙那样高,宫闱这样深,他们这辈子都是出不去的。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在宫里磕磕绊绊地长到十六岁,受了不知多少冷眼磋磨。贵人主子们稍有不快,就拿他们这些低贱的人出气,前胸后背都是陈年淤伤,一条条一道道交错难看极了。他们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心想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熬到头,也约莫是草席一卷,就像父亲说的,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十七岁那年,宫中生变,老皇帝被叛军吊死在金銮殿里,宫人妃嫔们尖叫凄厉,而他们也死在叛军刀下,断气时连眼都没闭上。人死成孤魂野鬼,宫里的老太监曾说,像他们这样的残缺人,做了孤魂野鬼都不好投胎,阎王爷嫌晦气。可钱五钱六没想到,他们没进阎罗殿,反倒被司官领着上了天。九重天是什么样的地方,云海深深,钟灵毓秀。他们不禁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是得了这样的造化。这日,翻身成了小仙侍的钱家兄弟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排人群里,他们在人间受惯了磋磨,性子也畏畏缩缩,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背脊微弯,头颅低垂。人群前头,站着一深绯色衣袍的仙官,听闻那是天君陛下身边最得力的区孜仙官,自小伺候天君的,地位非同一般。区孜步子慢悠悠地转,眼神扫过一个个仙娥仙侍,语气也是懒洋洋。“天君陛下政事操劳,元明宫中还缺几名机灵懂事的,你们可有人毛遂自荐,去陛下跟前当差?”仙娥仙侍们蠢蠢欲动,一个个排着队自荐,这个说自己手脚麻利,那个说自己机敏聪慧。区孜一个个地听着,却并未表态,反而是盯着人群中低头闷不吭声的钱家兄弟,端着笑眯眯的表情。“你们二人为何不说话,不想进元明宫吗?”钱六怯怯地抬头看了哥哥钱五一眼。钱五惶恐地道:“奴才……奴才愿意的,只是奴才和弟弟出身卑贱,恐污了天君陛下的眼睛。”毕竟他们比不上身旁那些正儿八经的仙族,死前还是遭人人唾弃的太监,哪里能有资格做元明宫里伺候的人。周遭是一阵阵窃笑,仙娥仙侍们也不大看得起这突「撞大运」,骤然得了飞升机缘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