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静静地站在那里,声音冷清又干净,仿佛在诉说着与己无关的事,然而在这沧海桑田的壮阔画卷前,却不经意流露出一种震撼心灵的悲壮与遗憾,深深触动着毕长淮的心。
毕长淮侧过脸,仿佛又看见那个背着长剑意气风发的少年。
“在我的记忆中,这里的每一个沙丘,都曾是美丽的岛屿,千岛耸立,郁郁葱葱,宛若神仙落子于星罗棋布的大地。每当秋风送爽时,湖畔层林尽染,撑着船游荡在五彩斑斓的景色中,美不胜收。而到了冬日,小岛则披上了皑皑白雪,银装素裹,静谧又圣洁,湖面偶尔结上一层薄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罗泽垂下眼帘,回忆那些美丽而富饶的时光,时光荏苒天地剧变,还好为他撑船的人仍旧在他身旁。
罗泽想起毕长淮说过,他们曾为疗伤,停留在某个小小的村落,或许便是在那时,一起看遍了四季的风景。
而后,连泽一心赴死回了登天阁。
罗泽猛然间转过头去,目光与身旁的人交汇,一刹那复杂难言的情感涌上心头。
“这里原是长留山?”
长留仙山
传说中的长留山远在镜水彼岸,云雾缭绕人迹罕至,奇花异草遍地珍宝。山巅之上,更有一座古老而又庄严的宫殿,名为登天阁,乃是历代修行高人隐居传承之地。无数上古秘籍与法宝汇集于此,带着各自瑰丽的传说威震八方。
故此非有坚韧不拔之志、超凡脱俗之质不可到达长留,还需穿越重重险阻,历经生死考验,方能一窥其真容。自古便有无数修行者死在朝圣的路上,却依然有人者前赴后继,只因这里不仅是天地之灵最为汇聚之处,更是大自然特意为修行者开辟的一方净土。
可如今,这片神秘之境却已跌下神坛。世外桃源退去了翠绿华服,露出了苍凉的底色,镜湖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黄沙漫漫,风卷残云,那些曾经郁郁葱葱的森林都被埋进地底,裸露的河床成了风沙肆虐的不毛之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泽的心中骤然涌起难以言喻悲痛与惋惜,这情愫引领他穿越千年梦境,重遇那曾经魂牵梦绕的故土,却愕然发现她已化作一具干瘪的遗骸。
毕长淮:“登天阁没落后,长留山灵脉尽失,水源枯竭,短短百年化作一片焦土,逐渐被风沙吞噬。”
“怎么会这样……”
罗泽脑中充斥着矛盾的画面,更加难以拆解胸中怅惘,他不得不摇了摇头,试图把莫名情绪甩出去。
“灵脉不可能说断就断,这么大的湖泊,也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看向沙漠深处,却没能见到那个让他眼熟的尖刀一样的山峰。
“两个小时的距离,应该不远。”
罗泽迈开步子,向着茫泊深处走去。砂砾滚烫,尽管穿着鞋子,也像是踏在钢板之上。热浪将空间扭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热辣辣的蒸汽。
毕长淮脚步声在身后:“你打算就这样走过去?”
“嗯。”罗泽脑子里塞满了疑虑与猜想,并没有意识到长淮的言外之意:“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车轮会陷进沙子里。”
话音刚落,身后风声骤然急促,狂沙汹涌而来,瞬间将远处的小镇阻挡在沙幕之后。风云变幻间,谁的身影拉长,似有庞然大物正站在他身后,轻轻呼吸吐纳,带起气流剧烈冲撞,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折叠起时空。
罗泽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力量正迅速逼近,几乎要碾过他的脊梁,然而撞到身上的却又是一股绵柔之力,势不可挡残云漫卷,将他的身子向上拔起,罗泽不由自主穿透了重力的束缚,悬到半空中。
意料之中,罗泽稳稳落在一处柔软的所在,当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绚丽的羽毛,火红而耀眼,一低头,沙漠已在自己脚下,小镇也被远远甩在后头。
长淮温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时间紧,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在梦境里,在游戏中,罗泽不止一次贴近那只火鸟,也曾被他驮去长淮湿地,然而在现实中,罗泽从未拆穿他的身份,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对罗泽来说这是头一次,长淮袒露最真实的自己,试探与暧昧被敞亮的天光照得一览无余,罗泽从未有过如此清晰而真实的感受,他仿佛置身七彩祥云间,鎏金的光华将他包裹,红色的羽毛如同火山喷发出的热情,气势如虹。
长空击破,万顷黄沙被甩在身后,罗泽紧紧抱住毕方的脖子,感受着彼此间的心跳与呼吸,前方是否是终点,都不再惧怕。
而他们面前,风暴正在聚集。
一片浓厚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瘴正毫无征兆盘聚而起,如同一堵黑压压的墙从天际垂下,毕方振翅迎上,如离弦的箭一般扎进风暴中。
罗泽趴伏在背上,听着耳边风声猎猎,似有冰凉的雨水拍打在他脸上。
“这是……”
罗泽伸手接住落下的雨点,这滂沱的湿气不该属于沙漠。
“是残留下的禁制,仙山可不是谁都能靠近的。”长淮道:“抓紧了,我们闯过去。”
说罢收起翅膀身子一斜,化作一个金色的梭子,在风暴中俯冲而过。
轰隆隆的雷声如战鼓交加,闪电叱咤于云中,风暴狰狞的面目被亮光穿透,带着毁灭的力量,似图将一切入侵者撕碎。
罗泽紧紧贴近毕方,脑海中突然闪现无数琐碎的画面,那些被他遗忘的生生世世里,他似乎总是和长淮相依相伴,毕方总是这样稳稳地载着他穿梭于云霄之间,跨越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