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港城似乎总是带着独属于南地夏日的潮热气息,过度城市化的闹市区街道上,行人匆匆来往,一双双眼睛都想瞄准那些有冷气的地方躲进去,好好避一下这初来乍到的暑气。
不过,越往山顶这边走,被绿植大面积覆盖的山顶大宅周边,仿佛就是得了古时那一句诗意的闹中取静,就连偶尔吹来的风和树叶缝隙里洒落下来的光,都带上了一份独特的温柔。
可惜的是,怀揣着满心忐忑的陈院长,此时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番山顶大宅的秀丽风景,强自镇定地被佣人带进了客厅之后,便是恭恭敬敬地冲坐在正中沙发上小憩的李老夫人鞠了一躬。
“我儿子带着家嫂去了花旗办事,你来找我也没有用。”李老夫人轻描淡写地捧起茶杯,一开口就是浇了陈院长一盆冷水,“我年纪大了,作不得年轻人的主。”
“老夫人,我这次来,也是真心想向你老人家道歉而已。”大概是知道客气的套话已经没有作用,所以陈院长干脆单刀直入表明来意,“这次亲子鉴定报告的事,我们也只是收钱办事,实在是不知道内情……”
“如果你知道‘内情’的话,你现在可就不在这里和我说话了。”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李老夫人就生气。
她都这个岁数了,难得又能看见一家团聚和谐融洽,真真假假其实都不怎么重要了——偏偏,就是眼前这个家伙的鉴定所出的鉴定报告,残忍地打破了她“自欺欺人”的美梦。
若不是在经过私家侦探查探之后,确认是吴家的菲佣走漏风声从而导致李思诗的“身世”曝光,别说她儿子要找这家鉴定所算账,她自己也得记下一笔,然后找这家鉴定所好好算一算!
“以前的我是不怎么知道内情,不过昨日经过我对所内的一通彻查之后,可能我又另外知道了一些东西……”听起来像是要挟一般的话语,但陈院长说起来却是带着几分带功讨赏的意思,“你老人家手里那份由我们鉴定所出具的鉴定报告,其中出了点小差错……”
看着李老夫人惊诧又疑惑的神色,陈院长捏着手里的文件袋,心里顿时就稳了不少。
紧接着,陈院长便是简单又详尽地,给李老夫人讲述了他今日会来这里的原因:在李锦豪拜托相关部门检查他的鉴定所之后,他的这间鉴定所就被迫暂时停业。
冷不丁吃了这么一个大亏,陈院长这就是打算趁着停业的这个时间,一边走关系疏通务求解决停业危机;一边也是私底下严厉地教训一下手下的人,让他们要么不做事、要么做事就得处理干净手尾。
而就在他满心怒火地教训着所里的人时,一个才进来不久的年轻助理经不住这个场面,终于是主动自爆了出来。
那个年轻助理说,这是他第一次跟着大家接“外快”,所以心里有点不安,不小心污染了其中一个标本,但是吴尉生那天就在外边拼命催着要报告,于是他便只好随便找了个代替品做了份报告顶上,本想着等把污染的标本处理好之后,再打电话和吴尉生说忙中有错搞错了报告,然后把原本的那份报告给吴尉生那边……
结果,还未等他收拾好残局,港城突然就爆出了李思诗的“身世消息”。
紧接着,又是李家人大张旗鼓地出面澄清、甚至发了一大堆律师函状告无良媒体……这下子,他还如何敢把手里那份已经重新做好、但检测结果和李家三房所澄清的“真相”完全相反的鉴定报告拿出来?
“完全……相反?!”李老夫人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大堆话的最关键点,瞳孔几乎都要为之紧缩一瞬,“你是说……”
“报告我带过来了,老夫人,还是你自己看吧。”陈院长把手里的文件袋放在前方的茶几上,意味深长地冲了李老夫人笑了一下,其中尽是聪明人一眼便应该明白的意思。
“如果真的是忙中有错,然后又有心悔改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个机会……”闻弦歌而知雅意,李老夫人按捺着心里的激动,一手拿起茶几上的报告的同时,另一边也是喊了何姐一声。
等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的陈院长主动离开,而何姐拿下来的另一份英文报告也在了手上,李老夫人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了这个看起来分量相当之轻的文件袋。
但她拿着的时候,却是仿佛有千万斤重。
“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09999……”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看着这份中文报告的结果,李老夫人又再来回看了手上这两份语言完全不同但结论一致的鉴定报告,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肯定亲子关系……肯定亲子关系!”
两份结论完全一样的鉴定报告,而且中文这份还是和他们家谁人都没有牵连,这次总没有错了吧?!
差点都要为这番峰回路转而仰天长笑数声,但一想起之前李锦豪临走前和她坦白的那些“真相”,她亦是觉得有点混乱……
“快,打越洋电话给阿豪,我要弄清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老夫人难得毫无仪态地喝了一声,随后又补充道,“还有这份英文报告,到底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一通越洋电话跨过千山万水,接到李老夫人电话的李锦豪和周佳娴,也是茫然之中带着满心的复杂情绪,先把要去找李思诗的事放下,然后就是联络起了当初做出这份英文鉴定报告的鲍勃。
这些年,靠着李锦豪的注资,鲍勃的在花旗这边的鉴定所业务开展得红红火火,这一听到老友兼金主特意来了花旗找他,鲍勃当即就是放下了手头上的一切事务,屁颠屁颠地来到了约好的包厢里。
而面对李锦豪对于当初那份鉴定报告的疑惑询问,鲍勃瞪大了眼睛:“当初你不是说急着要一份肯定亲子关系的鉴定报告嘛,我听到是你要的,都不敢交给手下的医生做,而是我亲手给你做的鉴定检测……”
“你那时是怎么和他说的,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周佳娴悄声问李锦豪道。
“当时临时临急,我在电话里和他暗示说我要一份肯定亲子关系的鉴定报告……”说到这里,李锦豪似乎也是惊醒了过来。
他当时好像还真的,只是以加大注资为理由,和鲍勃说急要一份肯定亲子关系的鉴定报告——他以为,一向很懂得捞外快的鲍勃已经是领会到了他要在报告里“作假”的意思。
但现在回想一下,鲍勃这个表现,其实当时就是检测出了肯定亲子关系的鉴定报告,然后以为他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女儿,所以才会在高兴之下给鉴定所注资?
搞法律事务多年,他向来习惯了在语言上特别“注意”,能不给他人留下把柄就绝对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