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芭倚靠着栏杆,江风掠过她的银色长发,犹如一位飘飞下凡的仙子:“感谢你,陪我玩得很尽兴。我很久没玩得这么爽快了。”
吕一航问道:“你和提塔关系这么好,以前你俩也经常一起去其他城市玩吧?”
“并没有。在母亲去世之后,提塔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全心投入魔法典籍的研习,除非古典法师协会找她有事,才偶尔去趟位于柏林的总部。但我不是协会成员,没资格参与事务,外加有学要上,所以不会陪她出行。”
吕一航心头一惊,他根本想象不出提塔自闭的样子。
毕竟在他和柳芭面前,提塔是如此灵动活泼,活脱脱就是个开朗外向的女大学生,哪看得出有什么心理问题。
但是,到了公众场合,提塔就会展现出绝对零度的冰冷姿态,连道旁路人都会胆战心惊,完全是刻板印象中的黑魔法师气场。
这也是吕一航见识过的。
——按照柳芭的说法,恐怕这才是提塔习以为常的保护色。
“她也不是生来就爱宅在家里。当我还在上小学时,提塔父母隔三差五就带我们俩一起远足。”柳芭叹了口气,追忆起了过去的团圆日子,“每年秋天,我们都会去班贝格游玩。我最喜欢的就是在雷格尼茨河上划船:在船上,提塔和父母一起吟诵哀歌,从远处飘来教堂的钟声,老城区的屋顶在夕阳下一片橘红……真奇怪,我老觉得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在签订魔神契约前,吕一航曾听提塔说起过她的家庭情况:在她还小的时候,一家人的生活幸福美满。
但母亲病逝后,她对那位不称职的父亲满怀怨恨,父女之间的矛盾遂一发不可收拾。
这么一想,答案呼之欲出:导致提塔成为废宅的罪魁祸首,肯定就是她那个混蛋父亲。
“提塔说过,她父亲在世界各地到处流浪,就连妻子病危了都没回来看过一眼,那他……德特勒夫·克林克,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吕一航问道。
为了不戳动提塔的伤心事,吕一航再也没和提塔说过她父亲的往事,许多关于他的细节都不清楚,只好到柳芭这里寻求答案。
柳芭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去向古典法师协会询问过他近年的去向,得到的答案只有『下落不明』而已。要么是他们也不知道,要么是他们有意隐瞒——前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点,但后者的可能性也不能忽视。”
“德特勒夫为什么会抛下重病的妻子和亲生的女儿不顾呢?”
“我不清楚具体原因,不过,他绝非无情之人,他把提塔和我养育到大,是一位多么温柔的父亲,我不相信他会故意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觉得,他大概是有什么苦衷吧。”
吕一航愕然道:“有什么苦衷能让一个男人抛妻弃子啊?普通人绝对干不出这样的恶心事来。”
“但德特勒夫不是普通人。”柳芭凛然道,“他是德国古典法师协会的最高层——『七艺法(SeptemArtifices)』之一,掌握着举世罕有的魔法技艺,也承担着凡人无法想象的责任。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其实身负某种非常重要的任务,不仅要对家人保密,还要放在比家人更优先的地位。”
吕一航哑然失笑,因为柳芭所说的话不但没有证据,而且全是在为德特勒夫开脱。
——能有什么任务?破解达芬奇留下的密码,还是处理梵蒂冈的反物质湮灭?又不是写小说,哪来那么多拯救世界的重任?
不过,正是德特勒夫把柳芭从女巫之锤手中提了出来,还让她在德国寄宿了十多年,如此大恩大德,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她对养父带有正向的滤镜,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些都是你的猜想而已,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吕一航无奈地说。
柳芭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只是我的凭空猜测。德特勒夫身居『七艺法』之列,实力何等强大,有什么事件是他花上数年也解决不了的?当今世道这么太平,各国异能犯罪率连年走低,哪里有敌人值得『算艺法(ArtifexArithmeticae)』大人亲自出马?……总而言之,我还有很多疑点解释不清。”
稍停了一会儿,柳芭压低音量,继续说:“退一步说,即使他真有极其正当的理由在外奔波,我觉得提塔也没法因此理解他。亲生女儿看待父亲的视角,注定和我这个外人有所不同,所以我从来没和提塔讲过我的看法。”
说到这里,柳芭的眉宇间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怆。
她可是世上最熟识提塔的人,却依然叩不进提塔恨意涌溢的心房,这种无力感何以用语言形容?
“你作为提塔的发小,都没法和她互相理解。所以说,理解别人真是件难事啊。”吕一航惆怅地说,“我也没法读懂提塔的心思,昨天见到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会闷闷不乐呢?”
柳芭眯眼一笑:“嗬,你不是提塔最亲近的人吗?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啦。”
“哪有你亲近啊,你负责照料她日常起居,一天到晚都在她身边,没有人比你更懂提塔。你肯定知道她在发什么愁吧?”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拍到马屁了,柳芭露出了洋洋得意的微笑,其中还有几分讥诮之意。
她竖起一根手指,神气地指教道:“哼,在遇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告诫过你『不要背叛提塔』。你好好想一想,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吕一航大呼无辜:“我哪有对不起她?”
话音刚落,他转念一想:我和柳芭大老远跑到上海来打炮,现在还在外滩上卿卿我我呢,好像也谈不上有多无辜……?
但是,这明明是提塔要求的。奉旨偷情,正大光明!
柳芭摇摇头:“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对提塔的好意我都看在眼里,你做决定时总是顺着提塔,事事都不违她心意。但这样依然不够,提塔是个敏感脆弱的人,你的一句无心之语,也可能在她的心上划开深深的口子。由于家庭原因,她总是生活在忧惧之中,害怕身边的人会离她而去——如同不辞而别的父亲一样。”
吕一航愣了愣神:“离她而去?说的是我吗?”
“是啊。你是提塔第一次交到的男友,她担忧你会抛弃他,所以才会无私地为你献上好意:送给你祖传的魔神之瓶,用盛大的恩惠约束你;然后为你献出贞操,用纯洁的躯体俘虏你;再把我送到你身边侍奉,用美好的欢爱诱惑你……你感受到她对你的爱了吧,多么炽热,多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