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真是无情又冷血,还总是恃势凌人。”
幼姝无声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猜的还都挺准。
这下换成胤禛立刻炸毛了,他本来就是打算说两句缓和下气氛,本想到幼姝还一副“正是如此”的样子,眼瞅着胤禛的脸慢慢变了颜色,马上老虎要发飙,幼姝连忙找补道:“倒也没有那么严重,也说不上无情,只是确实有些没善心”
胤禛心想,你倒还不如说我无情呢,他鼻子都要气歪,“我又不是男菩萨,还扯上什么善心了?”
幼姝很聪明的适时转移话题,“爷刚才想说什么?”
胤禛看出她的小心思,怕自己揪着她的小辫子又一直数落她,于是作罢。他背着手,在这条小巷子来回慢慢踱步,一点一点给她分析。
“如今,我是得了皇阿玛的命令,私自带你来的苏州,我们的行踪且不可让他人知道;且我带出来的不过十数人,如今都所委重任,若是彻查此事,一是人手问题,二来,苏州城这里面必定牵扯许多利害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是抓到一个人就能了断的。”
他说的这些,幼姝何尝不懂?这苏州城从上到下,怕是早已官官相护、官民勾结,这城中乱象,那些头戴乌纱帽的,怕是非但不管,反而从中添了一把火。
幼姝有些不忿的抬起头,面色有些紧绷,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他们呢?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呢,他们的命就不值钱吗?就这样白白被枉送吗?”
胤禛顿住脚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随风慢慢消逝,他回头看着幼姝,说出的话却凉薄的让她心寒:“你以为这些事情,圣上、朝廷、文武百官都不知道吗?”
“你以为这些事情,是一朝一夕才发生的吗?”
“你以为,整个天下,只有苏州是这样吗?”
这些话如一个个重锤击打在幼姝心里,她看着胤禛,眼圈控制不住的红了,嘴唇有些控制不出的颤抖,艰难的说:“那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你也和这些贪官奸臣一样,只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权力地位,就能不顾眼下百姓生死的人吗?你也是能无视这世间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能心安理得的在紫禁城钟鸣鼎食吗?
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胤禛听到这句小声的、隐约透出几分绝望的话,当下只觉得浑身发麻、束手无策,他攥紧了拳头,不敢去看幼姝的眼神,他怎么能去否认这一切呢?分明他也知道,分明他早早的就知道这大清朝盛世之下荒诞苦难的一切。
他是想要点头的,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嘴角发涩地说:“我不是的。”
“你想做的事情,我明白;这京城、这如今的世道上,你有许多看不惯的事情,觉得不合情理、有违天道、无益百姓的事情,我都知道的。”
“你看不惯的,我比你更看不惯;那些你想改变的,我比你更想,有时深夜失眠翻来覆去的想,有时独自去京郊跑马,马跑一天,我想一天。可是我现在”
他难言启齿的是,他如今虽贵为亲王,但只任职户部,一无兵权,二无圣宠隆恩;他不过也只是皇阿哥,在他们这些地方官吏眼里,只需南巡时好吃好喝的伺候好,实则压根不放在眼里,他说出口的话,怕还不如一个县令的话威力大;相反他们这些阿哥,非但不能对抗他们,还要为了争储夺权,去笼络这些地方势力
若说胤禛不恨这些贪污、为非作歹、欺上瞒下的官吏是断断不可能的,可是他二十岁刚知道时还会愤怒,现在却早已有些麻木,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别说是他,难道皇阿玛就不知道吗?皇阿玛的眼线遍布天下,可是他自己想做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皇帝,朝野百官就都要陪着他装傻。
皇阿玛那样雄韬武略、励精图治的皇帝,为何会这样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或许是因为皇阿玛老了,是啊,皇阿玛已经年逾五旬,实为高寿,若是朝廷一旦有所动乱,他未必有这个精力去控制,且人老了就会怕,怕自己的一世英名最后毁在晚年,他怕自己动江南会动了朝廷根基,也怕自己到时候会收拾不了这笔烂摊子。
可是,他不怕!哪怕他哪怕他坐在龙椅上已年近古稀,他也会大刀阔斧的整治这个朝廷,朝臣百官这些结党怀奸,欺罔蒙蔽,阳奉阴违,假公济私的种种恶习,他都会一步一步解决掉;穿插在朝野里各个只食俸禄、不为民生的蛀虫,他也会一个一个拔掉!
他突然胸前涌出万丈豪情,想要大声呐喊出来,他看见心里那条布满浓雾的路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就在这深夜,漆黑一片,夜入三更,四下无人,只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和远处微弱的零星灯光。
他加快几步,走到幼姝跟前,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痕,握住她的双手,双眼发亮,像黑夜里最璀璨耀眼的星子,可他心里满腹的话,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你等我。”
你等我,你再等等我,我会让你看到一个你想要的天平盛世!
幼姝有些迷茫的看着他,她觉得此时胤禛不像是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兴奋的和她分享一些如今不能宣扬的大事,一些他埋在心底深处、向来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她隐隐窥得一些,虽然这条路何其艰难,她不知道胤禛会怎样走下去,但是她相信,胤禛许诺的,他会去实现的。
夜里天凉,难免有些冷,但是她却被他眼中的光灼热了,没有任何迟疑的点了点头。
我等你,你想做的,我会等你慢慢来。
回去的路上,仍然是胤禛背着她,两个人紧紧相贴,这次不仅是身体,好像连心也连在了一起。
胤禛只觉得此时快活的很,他的在官场上格格不入的正直,那些理想化的未来,却在幼姝看来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同心而共济,此行他也并不是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