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俅侧扭身,伸手拭了下她眼角层圈上残留的水光,温热的指尖碰上了女人眼角浅浅的细纹,道:“女子韶华,竟也难敌这荏苒而过的星霜……”倪从婳苦笑:“臣妾确实老了……”宗政俅叹道:“人心不会老,只会被炼的愈发狭小精悍,好似精钢一般……”倪从婳闻言一顿,随即噗呲一笑,扭头看向宗政俅,道:“陛下这是什么比喻,人的心肠只有愈磨愈软的,哪有成了精钢的说法……”宗政俅也淡淡笑:“没错,贵妃说得不错……是朕病得糊涂了……”皇帝又扭了身子,正对上床顶精雕细纹的镂空螺钿。倪从婳靠上他肩。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宗政俅禁不住要贪恋这切实而又难得的温存,一切都可是不可求的镜花水月,唯有此时此刻,是沉静的真实。正在这时,外间传来内侍的禀告:“陛下,太子殿下求见。”倪贵妃惊疑,宗政俅接道:“传。”宗政羕进到内间时,看到床帏被合得严实,辨不清内里的情况,他顿了顿,轻声问道:“父皇可还在歇息?”“起了,”帷后传来苍老略哑的声音,道,“皇儿为何事前来?”宗政羕静立拱手道:“儿臣先来给父皇请安,敢问父皇今日病情可有好转?”“好多了,”宗政俅道,“皇儿有心了,若是朝中事务繁多,就不必日日前来探看了。”“这是儿臣分内事,”宗政羕道,“今日来,还有一件喜事传来,也就此告诉父皇,让您宽心些。”“什么事?”“是先前胡羌内乱的战况,”宗政羕道,“边关来信,这次布军时先锋调兵有方,在中军还未抵达时便率先将先前被夺的靖州收回,可谓是速战速胜,现今胡羌受挫,暂时还未有动作,依儿臣看,胡羌人寡力单,并不足为患,父皇也不用过度忧心。”帷内传来皇帝声音:“收回来了就好……这几员老将一走,兵事可不得懈怠啊,现今为多事之秋,蛮人那里的祸乱还未根除,这边胡羌又突然闹内乱,这外患是动摇根基的事,皇儿可要重视起来。”宗政羕朗声道:“儿臣业已褒奖提拔了此次领兵的将士,为激励军心,也从枢密院拨了钱财犒劳,以示厚爱。”“嗯,”宗政俅道,“向前有人向朕提起‘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燕国的轻武传统太久了,可不能任凭这样下去。”“儿臣明白。”宗政羕道。宗政俅道:“皇儿若无事便下去忙罢,别为朕这点儿小病耽搁了正事儿。”“是,”宗政羕正欲转身,又想起些事,回身道,“敢问父皇,母妃今日可曾来过?”“……”宗政俅朝身边的贵妃看了眼,一向沉稳的女人眼里难得起了些惊澜。“皇儿找母妃有何事?”一道女声从帐中传来。宗政羕一愣,随即面色涨红,支吾道:“无……无事,儿臣暂且告退。”说罢,便快步走出殿门。守在门口的佟秀见太子出来了,脸色却变幻不定,迎上去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无事。”宗政羕道。佟秀不敢议论主子事,但未及他言,转又见其拦住自己:“你出宫去。”宗政羕年轻的面上显出难得的急迫:“偷偷带两个妓子进来。”“呃…啊?”佟秀也顿觉尴尬,看其神色,建议道,“……主子您要是火气大,东宫里也有几个……”“不是这回事,”宗政羕声音低下去,截道,“挑两个伶俐会唱曲儿的,也莫领那些乱七八糟的……你知道去何处罢?”“奴才晓得,”佟秀道,“奴才这便过去。”太子于原地静神片刻,将鼻唇间相拢的麝香气味清遣于外。内侍省署后偏厢内,小太监躬身,忐忐忑忑地溜进殿门口,朝一众人所围的圈中凑近。他避开一旁蹲举着四喜乾果的小太监,见正中间的人正斜靠于红木嵌螺钿三角椅上,神情安详,垂目养神。他抬头朝上方替其揉肩的张瑞瞥了眼,张瑞斜眼递使了个眼色,轻轻点头。他轻言道:“总管。”午后日光困倦,浅浅地覆在他面上那层油光上。姜华双目撑开一条细缝,自上觑着他,懒洋洋道:“什么事儿?”小太监将怀中捧着一红木匣打开,黄光一现,金条整齐列置于匣内。“这是户部的袁大人送来孝敬您的,说是全供您贴补日常所用。”姜华瞥了眼,又合上双眼。一旁张瑞轻斥道:“这种小事儿还要特地这时候过来烦扰总管!怎么办事儿的!一点儿眼色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