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叫他剪头发。其中一个,名字挺好听,让人想起语文课上学的诗经。关奏陈的名字不同,他亲生父母姓关。对于他们,记忆早已变淡了,名字随之变得不重要。相比自己,名字更多属于别人。
他也有不适应的地方。例如,周围都是在安定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他们和他的常识有差异,他认为的正常,在别人那里都是不正常。再例如,不能再用拳头办事,大人更文明,对暴力的容忍度也更低。他变得不知所措,摸索着生存的方法。关奏陈并不觉得欺凌算什么,那比大人和真正可怕的同龄人差远了。
这些和平的,被爸爸妈妈与社会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识过悲剧的小朋友们。
在这群孩子中,杨麦不与人为伍,但不抵触人,与人说话,她会盯着对方的眼睛看,脸上不一定在笑。这不是一种拉近距离,增强亲和力的行为。
在她面前,关奏陈常常回避,感觉有压力,不愿用正脸面对她。杨麦毫不在意,谁看向她,谁在意她,谁爱慕她,那是那个人的事情,与她无关。关奏陈好奇她的脸和心情。
在那时,杨麦还有很多朋友。他们在座位上说话,关奏陈也不走,光明正大地旁听。他们加好友,杨麦的网名是上初中前改的,想了很久,当时的她很喜欢。关奏陈偶尔插嘴,没常识阴差阳错造成了厚脸皮。别人表现出厌恶,是因为大家都讨厌“美少女”。杨麦表现得很厌恶,是因为她不喜欢别人插话。关奏陈想,假如要交朋友,建立关系,找一起完成任务的队友,杨麦这种人很合适。
养母生了一个女儿,有唐氏综合征,连带着有心脏病。他们决定搬去更大的城市治病。
转学前,关奏陈没告诉任何人。教室里有一盆仙人掌,是这间教室的上一个拥有者,毕业了的学长学姐留下的。从一开始就没人管,风吹雨打下活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杨麦开始照料它,虽然也只是隔段时间洒洒水,天冷下雨拿进来。关奏陈把它带走了。
这行为可能不妥,但他当时不知道,考虑的只有一个,拿走会不会有人追究,答案是没有,他就毫无负担地做了。那时,他还不接受一些规则。
到了新家,四口人挤在小小的房屋里。没有空调,大城市夏天高温更多,关奏陈嫌热,终于剪短了头发。
为了女儿,养母整天整夜地哭,哭累了睡一会儿,醒来继续哭。她怕女儿死,也担忧女儿未来的人生。有那么一阵,她希望关奏陈将来娶妹妹,照顾她一辈子。关奏陈不想养母再哭,口头接应了,可他心里想,疯子,谁会娶啊。他们不该指望一个这样的孩子有太多善心。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在睡觉,养父就过来了。骤然间,关奏陈睁开眼。成年男人没穿裤子,摆弄着生殖器,要求关奏陈摸摸看,摸了就给他零花钱。他睁大眼睛,伸出小小的手,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瞄准位置,关奏陈抄起手电筒,狠狠砸下去。
哈哈,傻屌。趁男人喊痛,关奏陈边笑边跑出家门。夜晚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觉得可笑,这一套,别说现在,上小学前,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老玩这套,要不然就是打人,这些大人真没劲。
那时,那一带还有居民区,他独行在漆黑的人行道上,仰起头,能看到星星。星星很多,每一颗都很小,即便陨落了,也不会有人看见。在丢下他以前,妈妈已经教给了他很多。笑容消失了,幼小的面容上残留着冷漠。
他想等天亮再回去,徘徊在街道上,看到一间带院子的房屋。那里有一只老狗。关奏陈从没养过宠物,对此很感兴趣。
新学校不是寄宿学校,他讨厌回去,于是在外逗留。关奏陈天天去看那条狗。
那户人家的男人叫住他,笑得很令人作呕,他问他:“你不回家?”
那时的关奏陈说:“关你什么事?”他心想,以后再也不来了。
“哎哟,”男人笑眯眯的,小声跟他商量,“我们隔壁那家好吓人。我身体又不好,前阵子路都走不了。小芳一个人,你每天来帮我看看,好吗?”
“小芳”说的是他老婆。这么大人了,还叫得这么肉麻,恶不恶心。但关奏陈答应了。
一放学,他就来,待到晚上回去。到了寒暑假,关奏陈一大早就来了。这家人还能教他做作业。
这对夫妇做饭一点都不好吃,还不如关奏陈亲自来。有一次,他在厨房,这家的老头突然到了他背后。关奏陈吓一跳,猛地挥手,沸水飞出去,洒到男人手上。关奏陈当即挡住头,怕被一下揍到头昏眼花,跑不掉。然而,老头赔礼道歉:“我吓到你了吧?”关奏陈冲出去,才到院子,就被拽住了。黄芳追出来,抓住他的衣服,死死不放手:“跑哪去?”
老狗死了,两个成年人带着一个未成年人,把它埋起来。
他们就俩人住在这,楼上有个女儿的房间。关奏陈问:“她人呢?”
“她去国外读书了,”这家的男人回答,“留学。”
关奏陈说:“那她还回来吗?”
这家的女人教育他:“食不言,寝不语!”
时间久了,三个人相处得很平和。黄芳分了半张桌子给关奏陈,他写作业,她记账。这家的男主人就在一边教他写作业。关奏陈偶尔住下来,家里也没大人管。
男人问关奏陈:“你为什么不想回去呢?”
关奏陈望着他,冷冰冰地笑:“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