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一眼那形状无规则,表面却诱惑力十足的幻彩灯潮,再抬睫看一眼面前仍深眉阔目好看的不得了的谢昙,呼吸骤停,猛然伸手推谢昙。
谢昙猝不及防,跌向身后琉璃般幻彩不息的灯潮。
那一瞬极短却又极漫长,谢昙身后灯潮美的如同幻梦,安又宁目光随着他一同跌落进“造梦”中,他看到了谢昙皲裂的惊讶,他唇翕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下一息连最后一缕发丝都被灯潮淹没。
安又宁眼泪流下来,嘴角却高高翘起,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成功了?
灯潮涌动,像只蠕动的庞大怪物,越来越近,安又宁却似乎忘记了躲。
“小初!”伴随惊呼而至的是鹤行允棕褐色长鞭,皮鞭如蝎尾,转瞬缠上安又宁的腰,鹤行允手腕一翻,安又宁便如坠落纸鸢,来到他身边。
“来不及了,”鹤行允抬眼看到铺天盖地的“造梦”,将长鞭往腰带上一别,再顾不上什么,拉了安又宁就跑,“快逃!”
不过片刻,二人就消失在蜃兽视线内。
蜃兽活了太久,本就懒的动弹,没有讨厌的小东西在它眼前蹦跶,又捕捉到了猎物,它大嘴一张,无数“造梦”被它鲸吸入肚,接着稍微挪了挪庞大臃肿的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卧,就慢吞吞的闭上了眼睛。
冷。
无边无际的冷。
像是钢针刺入骨缝般的寒冷。
这样数九寒天冰冻入骨的感觉,谢昙还是在初入魔域的时候体会过。
作为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他身体甚至还不如一介凡人。
谢昙冷的忍不住抬手蜷缩,一动身上却有什么东西滚落下去。
他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简陋的茅草瓦舍,横梁蛛网遍布,他这才感觉到身下是粗糙扎人的稻草,刚滚落下去的是一床遍布补丁的粗薄棉被。
不远处窗牖破烂,却被人钉满了横七竖八长短不一的木板。钉木板的人显然没什么经验,看起来钉的十分笨拙,纵然有心修补,针砭入骨的寒气还是源源不断的透过缝隙渗进来,露出星点雪白。
谢昙寻迹眯眼——下雪了。
室内挨着床沿的唯一一个炭盆已经冷了,室外落雪无声,谢昙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仿若此方陋室,被人遗忘,被无边寂静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音,稍倾,门扉洞开,一个人影裹挟着一团寒气进来。
那人浑身缠满绷带,背着一捆七上八下的可以压弯凡人脊梁的覆雪木柴,身前则抱着一个巨大的箩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只见盖着防雪麻布,被此人小心翼翼的护在胸前,身前身后夹击下,他本人仿佛更瘦小了。
谢昙覆下眼皮。
——果然……是又宁。
他方才还在他们二人的大婚典礼上,如今是在做梦吗?
“咚”一声,是重物坠地的重响。
安又宁不可置信的声音传过来:“阿……阿昙?阿昙你醒了?”
谢昙方转眼,安又宁就三步并两步矮身床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绷带缠缚下,他虽看不清对方表情,但对方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已伴随呜咽扑簌簌落下了眼泪。
怎么又哭了?
谢昙皱眉。
从前他很烦安又宁哭,只觉这人哭起来又聒噪又不讨喜;后来他仍然很烦安又宁哭,却是被这人哭的心神不宁,每次都心烦意乱;再后来却不知从何时起,安又宁强忍着落泪的模样,只想让他再那样狠狠地欺负一通。
谢昙伸手去抹安又宁睫下泪珠。
安又宁立时呆了,仿佛他从未对他如此春风化雨过。
谢昙咳嗽起来。
安又宁忙慌张的轻抚他脊背:“我、我马上烧水。”
他几步走到箩筐前,掀开防雪麻布,小心翼翼的将上好的银霜炭替换到取暖炭盆内,搁在谢昙床边,这才转身将悬吊水壶下的柴火烧起来。
他手指冻得通红,还有未愈合的冻疮叠在旧疮口上,烧起的火光映着他的小脸也红通通的,只瘦的厉害。
谢昙虚弱的靠在床头,看着安又宁忙碌的背影,恍惚起来。
过去的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了,他已记不大清初入魔域时与又宁的相处,只记得当初的自己在经历灭族之祸、爱侣背叛之后已心灰意冷,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