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片重新生长的过程会更加疼痛,然而剜出它们的那一刻又的确可以让赛缪尔得到片刻的喘息。他永不衰弱、永不年老、永永远远要忍受蚀骨的剧痛。
赛缪尔于是明白这就是对他的惩罚:深渊从不会做赔本的交易。
有时他实在是太疼了,从被汗水浸湿的床铺滚到地板上,手指硬生生将地面抠穿,意识朦胧之间,便会打开那个被层层魔法严密保护的小瓶,用滴管取上一滴,小心翼翼地滴在舌尖——不论大脑再怎么混乱,赛缪尔始终牢牢地记得,一次只能点上少少的一滴。
如果不小心喝完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剧痛让他的头脑变得一片混沌,视野之中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久之后,崔梅恩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抚摸他被汗水浸湿的黑发,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疼……”赛缪尔说。
崔梅恩便说:“那我抱抱你吧,这样会不会好些?”
赛缪尔胡乱地点头,强撑着身体爬起来。崔梅恩跪坐在地上,揽住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僵硬的脊背。
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靠得那样近,近到他们的呼吸都仿佛融为一体。崔梅恩安抚似的啄他的侧脸,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地说:“怎么自己忍了那么久,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下次早点叫我,好吗?”
痛到极点的时候,赛缪尔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听到崔梅恩的话,泪水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不停地往下落去。
他委屈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回答,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崔梅恩,紧到他想要把自己碾碎了,融化在她的怀抱之中。
再次醒来时,赛缪尔发现自己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看了看表,时间不过堪堪过去了十来分钟。疼痛缓和了些许,昏暗的屋内自然没有崔梅恩的踪影,被手指抠穿的地板上徒有他自己的汗水与血迹。
他踉跄着爬起身,手指颤抖着抚摸上还剩下小半瓶的魔药,喉头滚动,紫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强烈的渴望,却还是坚定地又盖上一层防护魔法,将它收回了柜子深处。
第79章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似人而非人的怪物终于迎来了它的死期。
也许是出于生物特有的直觉,也许只是漫长的痛苦终于将它的理智蚕食一空——在死亡到来前,赛缪尔跌跌撞撞地打开了那个被严密保护的柜子,将剩下的魔药一饮而尽。
那时,药水只剩下了底部浅浅的一层。
怪物满足地倒在地板上,不知过了多久,赛缪尔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棵大树下,枕着谁的大腿。春天的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不知何处吹来柔和的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树影婆娑中,崔梅恩低下头来,手指插入他的发间,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赛缪尔像只撒娇的羊羔那样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握住崔梅恩的手,轻轻地在她的手上蹭了蹭。
“怎么醒了?”崔梅恩问。
赛缪尔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是只要稍微努力一回想,心脏便如针扎般剧痛,于是他索性不再试图回忆。
天气这么好,他只想和崔梅恩再多黏糊一会儿。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说。
“是什么样的梦?”崔梅恩曲起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廓。
“我忘了,”赛缪尔喃喃道,“我好像梦到你不要我了,我就忘掉了……”
他的话成功地让崔梅恩笑出了声。
“你笑我。”赛缪尔继续咕噜咕噜。
崔梅恩握拳抵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阳光穿过树叶落了下来,几点光斑落在她的脸上,将她温柔的黑色眼睛照得亮晶晶的。她坐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他躺在她的腿上,绿草如茵,鲜花满地,有风穿过草地,掀起一阵绿色的波浪。
盛大的,灿烂的,甚至有几分虚幻和不真实的。
为什么我会觉得虚幻和不真实呢。赛缪尔迟钝地想。她明明现在好好地在我身边啊。
赛缪尔·卡伊刚刚度过了幸福的一天。
他是一名普通的圣殿骑士,在首都圣殿的训练结束后,便被分配到了这个小镇,任职于当地的圣殿。这一片区域几乎从未发生过深渊入侵之类的大事,因此骑士们日常所做最多的事就是在小镇中巡逻并维护秩序。
崔梅恩在小镇上租了一间铺子,和附近村庄的奶农谈好了价签,在镇里卖奶油和奶酪。后来生意渐渐做大了,她又雇佣了几名妇女做面包师,在镇上开了间面包房。
面包房的生意很不错,圣殿骑士们日常的巡逻与训练也十分繁重,因此两人只能抽空腻歪。
有时赛缪尔在街上巡逻时路过铺子门口,崔梅恩就会站在人群后对他挥挥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又迅速分开,各自的脸和耳朵都红了起来,青涩甜蜜,一如他们刚刚相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