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梅恩的睡衣已经被他的眼泪打湿了一大片,显然是不能再穿了。她用衣袖给赛缪尔擦了擦脸,说道:“现在冷静了?可以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差点吓死我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担心。
赛缪尔这才终于有精力仔细打量起她来。
这个崔梅恩看起来比记忆中要成熟许多,显然不是他最常梦见的那个在首都街头卖牛奶的少女,但也并不是他后来见到的那个魔鬼契约者(尽管就年纪上来说,两者相差不大)。
那个崔梅恩看上去总是很疲惫,仿佛对世间的一切——自然也包括赛缪尔——都提不起任何兴趣。她的眼神如同一滩死去多日长满植物的池水,总是阴森幽暗的,你很难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波澜。
她显然不爱亚瑟·梅兰斯,更不爱那个与她签订契约的魔鬼,只有在提到塞德里克的名字时,才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些激烈复杂的情绪。
可是眼前这个崔梅恩不是。她有着同少女时期别无二致的灵动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几乎如利剑般刺穿赛缪尔的心。
即使崔梅恩后来没有死去,在经历过赛缪尔的背叛后,她也不可能用这样的视线看向赛缪尔,除非、除非……
赛缪尔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起来,耳边一片嗡鸣之声。他猛然想起了昨夜那个古怪的魔法师,他说:“它能实现您最隐秘的愿望!”
我最隐秘的,愿望。
赛缪尔明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
如果他当年没有做错,如果他当年没有背叛他,如果他与崔梅恩从来没有分开过,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从两人青涩的少年时代一起走向未来——
那么,这就会是崔梅恩现在的模样。
第77章
崔梅恩洗澡的时候,赛缪尔坐在床边,握着她脱下来的睡衣发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提醒着他另一个人的存在——如若不然,赛缪尔是一定要冲进去的。
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太害怕崔梅恩会在他看不见的任何一个角落轻飘飘地消失不见,就同过去那些梦境里的她一样。
睡衣已经洗得发白,一看就是件许久以前的旧衣服。这是崔梅恩从前同赛缪尔在一起时常穿的款式,说是睡衣,其实原本是件搭在衬衫里的衣物,穿旧了就被她淘汰成了睡衣。
崔梅恩不爱穿那些缝了许多花边的睡裙,说躺在床上硌得慌,远不如这种穿久了的旧衣服睡得舒服。
……他们当时分手得太过突兀与果断,以至于两人都在对方那里落下了些东西。崔梅恩那里留下了那枚订婚戒指,赛缪尔这里则留下了一些她的衣物。
后来许许多多个无眠的夜里,他总是要抱着崔梅恩的睡衣才能入睡。
那么多年过去了,衣服上早就没有了她的味道,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旧衣服罢了——他知道的,但是他可以欺骗自己。
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欺骗自己崔梅恩依然穿着一件旧睡衣躺在他的身侧。
塞缪尔的思绪太过混乱不堪,甚至没有发现水声不一会儿就停了。崔梅恩洗完了澡,裹着浴巾走出了浴室。
她坐在赛缪尔身边,试图从他手中拿走那件衣服。赛缪尔下意识地反抗,将衣服攥得死紧。
崔梅恩没料到这一出,旧衣服在两人之间发出清晰的布料撕裂声,被撕开了一个长长的大口子。
赛缪尔这才回过神来。他局促地松开了手,睡衣便耷拉在了崔梅恩手上。她挑起半边眉毛,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今天你是怎么了?”
“……对不起。”赛缪尔轻声道歉。
“算啦,这件衣服也穿了很久了。正好今天天气看起来不错,待会出门去买件新的吧,”崔梅恩把衣服丢在床上,竖起食指点了点下巴,“之前听说城里新开了家不错的裁缝铺,老板手艺挺巧,我们还没去看过呢!”
“好。”赛缪尔说。
他也去洗了个澡,洗完后照旧抱着崔梅恩坐在床边发呆。最后还是崔梅恩先受不了,敲着他的脑袋把他拉开,问他早餐要吃些什么。
早餐。
赛缪尔的词典里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个词的位置了。他的作息被长久的失眠切割得乱七八糟,“进食”对他而言早已成为了一个为了维系生命不得不进行的活动,而这项活动通常由清水和最便宜的黑面包完成。
倒也并非赛缪尔刻意节省,只是,如果你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那又何必在食物上浪费金钱、时间和精力呢?
他就这样呆呆地愣愣地盯着崔梅恩,看得她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今天绝对有问题,待会吃完饭好好跟我说一说,”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现在,跟我一起来做饭。”
赛缪尔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即使很久都没下过厨,当他走进厨房后,依旧很快回想起了基本的操作。
他将黄油抹在锅底,小火稍微加热一会儿后打两个蛋进锅内,一面煎得焦脆些,略微撒一些盐,一面则保持嫩嫩的状态,叉子一划开,金黄的蛋液便会流出来的那种,他记得这是崔梅恩最喜欢的吃法。
他煎鸡蛋的时候,崔梅恩就站在他的身边,一边哼着歌,一边烤面包。厨房里很快盈满了烤面包的香气,混合着油锅的吱吱声,叫人不由自主地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