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想起那个梦境,李奉恕心里一动。皇帝陛下十七八是什麽样呢。
是不是会像成庙了呢。
李奉恕擡起手亲昵地一刮皇帝陛下的肉呼呼的小脸蛋。
王修目送皇帝陛下肩舆,还是忍不住:“老李,你身上的伤……”
李奉恕答非所问:“大本堂再往北,就是文华殿。内阁值守之处。”
王修焦急:“老李咱回家吧!”
李奉恕一擡手:“去看看。”
王修一愣,李奉恕回头看他:“向来是内阁跑去武英殿找我麻烦,我怎麽不能来看看他们。归京一年多,是时候看看老几位了。”
内给正在统领户部核算钱粮赋税,算盘声堪比过年的爆竹。陈春耘也在,天津银子入库完毕,账本送进京。户部仓科刚在福建出过大岔子,换了一批人,内阁亲自盯着。陈冬储算账算了一晚上越算越精神,有银子他两眼就冒光。
李奉恕擡脚进来,内阁几个阁老一惊,连忙行礼。李奉恕笑道:“打扰衆位卿忙公务了。孤是来看看,南大仓核算如何?”
何首辅回答:“扣除军粮,等四川来的赋税入库,可以兑出赈灾粮。”
连年欠收,不光南大仓,更南方的几个仓也全是坏账。
太宗皇帝立内阁便是为了分理庶务,这几百年下来渐渐忘了内阁初衷,摄政王倒是物尽其用了。何首辅也的确堪用,李奉恕对他算有好感。刚归京他问辽东赋税,只有何首辅脱口而出,答得头头是道。
内阁刘次辅倒了,照例要廷推。金兵一来,又推迟。摄政王不像着急的样子,就这几个人用着挺顺手。
“赈灾粮一五一十算出来,到辽东也要核账。曾芝龙带来的银子精準到毫厘,涓滴归公。陈驸马已经在计算宝钞发行的数量。”
陈驸马曾经认真考虑用粮做备本钱,但是粮食收成起伏波动太大,又不是久存之物。金银也可选,陈驸马偏向用金,曾芝龙拉回五条船的银子。来源五花八门,倭国的墨加西亚的泰西的南洋的,曾芝龙声明自己只是友好通商赚来的不是抢来的。陈驸马一嘬牙花子,曾芝龙真够舍得下本的。
用银还有个问题,大晏不産银,银子産地在别人手里,这在将来绝对是个隐患。现在也没什麽更好的办法,因为用银收税由来已久,宝钞用金,交税还得兑换一层,免不了刮平民血肉,陈驸马为了保障宝钞流通,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摄政王坐着听阁老们彙报,看到陈冬储,笑一声。王修站在旁边,拿出一本奏折放在桌上。摄政王用手指点点奏折:“你的折子我看了。关于平抑物价演说货赀的部分,非常精彩。”
……屁,你压根没看。王修暗暗翻个白眼儿。陈家兄弟到鲁王府讲课时还没研武堂呢,李奉恕就有各种理由出城训练,留下王修听讲,让王修听明白了再讲给李奉恕听。王修于商贾之事上都颇有心得了,李奉恕拢共也没听他讲几句话。陈冬储上书陈述物价以及宝钞发行建议,还是王修看了,细细讲解。李奉恕闭着眼听,王修也懒得去确定老李是不是听睡着了。合着听明白了?
陈驸马长揖:“殿下厚爱,臣并没有做什麽。”
摄政王还是点奏折:“说吧,谁写的。”
陈驸马沉默,王修一挑眉,摄政王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你的阅历,远远没到这个程度。这奏折,到底谁写的。”
陈驸马跪下,非常平静:“臣的确没做什麽,臣是代人上书。执笔之人其实是……乔之臻。”
摄政王一声冷笑。
陈驸马不敢看他,大声道:“殿下,臣只是觉得乔之臻写得有道理,眼界又开阔,比臣强多了,所以才这样做。臣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道理不折,殿下还是应该看一看。”
摄政王站起就走,王修立刻跟上,对陈驸马悄悄一挥手:起来吧,没事儿。
户部依旧大珠小珠落玉盘地算账,内阁协理庶务调整军粮,何首辅跟出来,摄政王站在文华殿外,声音不高:“与蒙古互市,要準备了。能开成麽。”
何首辅点头:“殿下下了决心,便能开成。”
摄政王看他半天,最后还是笑了:“多劳何卿。”
离开皇宫,摄政王头也没回。他不会再做噩梦,也不会再梦到成庙。
时光无情,该离去的,亦早已走远。
不必流连。
山东总督宗政鸢上报:已全军拔营东进,过永平府。
小广东已经是第二次进辽东,稀里糊涂有了点回故乡的归属感。他真正的故乡没有那样的冰天雪地,温柔美丽地吞没一切生命。第二次比第一次强一点,他们有了大马车,毛毡棚不算挡风,也比他第一次进辽东强多了。那时候出山海关只有一辆拉工具的驴车,还因为太沉驴犯犟了。当时李在德想借马,被来接的广宁卫驻军给讽刺回来。不过李郎中那个时候也从来不气馁,干脆卸了驴自己拉车。工部的呆子一群没主意的,就那麽看着李在德拉车,直接栽进雪坑。
关宁军欺负他们,李郎中那时还是李巡检,没在怕的。干了一场群架,关系才有和缓。李在德在旁边用泰西鹅毛笔写写画画,十分专注。小广东小小叹口气,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瞬一年,李巡检成了李郎中,他们又回了辽东。
马车外面隐隐有歌声。小广东这两天总是听到有人唱歌,声音悠扬温柔,就是词听不懂。小广东听得神往:“这是在唱什麽?”
李在德全神贯注计算,头都没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