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德没戴眼镜,特别迷茫地一回头,一枝弩箭擦着他的脸过去。李在德只是觉得脸上一剎那似乎被小虫子叮了,再下一刻,灼烧的痛痒咬着他的脸,李在德伸手一摸,手指上黏黏一层稀薄的血。
赵盈锐是何首辅的外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刺客!为什麽会在这种贫民胡同里行刺?李在德好像在发愣,一只手在大布包里掏,赵盈锐喊得声音都变调了,一把扯住李在德:“快跑!”
李在德家中只有两间屋子,同时沖出人来,手里拎着刀。赵盈锐热血上头,拖着李在德就跑。小院门外一声断喝:“趴下!”
赵盈锐正好绊倒拽着李在德趴下去,一杆黑血色的长枪从门外瞬间呼啸而至,一枪把一人钉在墙上,屋顶簌簌掉土。
银铠的少年将军沖进院子一转枪杆拔出长枪,锃亮的枪头一下划开四合暮色。另一个刺客用弩箭瞄向李在德,马又麟挥舞着白杆枪,枪尖流星飞舞,爆起一阵血雾,赵盈锐眼看着那刺客的两条胳膊离开身体。
李在德趴着,什麽都看不清。赵盈锐冷汗透衣襟。他终于明白白杆枪为什麽跟普通长枪不太像,枪头更长,扁而只有两锋,更像矛——可以当长刀用!马又麟身上的杀意澎湃沸腾,用白杆枪钉着被他卸俩胳膊的刺客,手上慢慢转动枪杆,赵盈锐能听到金属刺穿皮肉,搅动内髒,刮擦撑开骨头的咯咯声。
“你是谁。”
那刺客眼见着活不成了,一声哀嚎没被咬住,从鼻腔里喷出。这非人的声音让李在德立刻想到锦衣卫那儿听到的一声。
马又麟又一转长枪,那刺客到底挨不住,要咬舌自尽,马又麟抄起一块木头塞进他嘴里,牙齿咯嘣一裂。
李在德趴在地上,突然听见一个微小的动静。非常小,有点像老鼠。不,不是老鼠。电光石火间李在德终于把布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往屋内一瞄:“还有一个!”
剧烈的火铳迸发在夜色中连着三闪,马又麟抽出腰刀沖进屋里,第三人仰面倒着,胸前被轰开一个洞,肋骨茬在伤口里张着,越张越大。
马又麟一回头,李在德手里举着一把样子不怎麽样的火铳:“人还活着吗?”
赵盈锐进去一看,差点跪下。他终于知道火器两个字全都血滴淋漓。面对火器,人的血肉不堪一击。
马又麟一踢地上的尸体。不是专门的刺客。专门的刺客等李在德和赵盈锐进屋一捂嘴一抹脖子干净利索。估计是来找东西,被突然进门的李在德吓得慌了。
“少什麽没有?”
李在德异常冷静,沖进屋里检查,所有德铳部件打样都不在了。马又麟从尸体身上搜出火铳打样。第二个人的弓弩明确瞄着李在德,他是想杀李在德的……马又麟在见到德铳的威力之前,也不觉得为什麽会有人刺杀李在德。他看一眼不知道是因为看不清才冷静还是根本心思就不在人间的李在德,嗜杀性躁的小马超心里忽然一凛:这书呆子是个睁眼瞎,他手上的火铳不需要点燃引线不需要发射一次就填火药,所以连发三次,即便没有瞄準,对方虎背熊腰的汉子也照样被李在德给轰死了。
没人比自小就上战场的马又麟更懂这种火器到底会带来什麽后果。
现在,马又麟十分明白李在德的价值。
两间屋子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李在德在倒塌的柜子里翻出出一叠图纸:“他们可能在找这个。”
赵盈锐站在一院子尸体中间灵魂出窍。有一个没死透被马又麟的白杆枪钉在地上蠕动一下,赵盈锐倏地擡起一只脚抱着腿尖叫:“找什麽啊!”
李在德看马又麟一眼,决定说出:“铜发熕的最大改进,就是可以拆拼了。这样方便运输,走到哪里轰到哪里。”李在德一直习惯把图纸打样带回家继续研究,铜发熕图纸第一次从军器局里带出来,没等换回去,自己就被锦衣卫抓了。
“日。”马又麟骂一声,“快走!”
赵盈锐神魂归位:“李在德同僚是不是都危险了?”
马又麟打了个呼哨,一队白杆兵早听见火铳的声音沖进小巷待命。白杆兵最擅长山地作战,北京的胡同对他们来说只是幼儿把戏。
“送他们俩去鲁王府。其他人去找军器局的工匠!”
李在德抓着马又麟着急:“还有郭星起和他奶奶,千万找到他们!”
赵盈锐哆嗦,他终于感觉到了大战当下的严峻:“你都得找到!”
马又麟笑了:“要得,都找到。”
他回头一挥手:“整!”白杆兵迅速散去,有条不紊执行命令。
马又麟回头看一眼地上缺两条胳膊还有口气的刺客。他居高临下,微微一笑:“你到底是哪个。”
李在德遇刺一事惊动紫禁城,太后立即下懿旨赐一座大宅院,军器局所有人即刻搬进宅中,着十二卫及京城戍卫司严加守卫。夜色中的京城沸腾,白杆兵轻而易举地穿梭在胡同巷中鸡飞狗跳地找人,找到揪出来就走。郭星起背着自己的奶奶惶恐不安,老太太安慰他:“还能住一回好宅子,多好呀。”
离家之前,老太太把数十年间画的振星图样付之一炬。郭星起舍不得,老太太拍着他的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样一来,还会有更好的振星。”
工部巡检队的年轻人都来了,小广东看见李在德眼圈红了:“我们都听说你遇刺,还以为……”
李在德平静:“没事儿。”
小广东看李在德脸上一道伤,像是被什麽东西蹭掉一溜皮,挺严重的:“你不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