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袖。
纵身跃入碎镜花海。
烛九阴在上,默默地从袖中取出方才啄走的牡丹花,他手举银灯莲,另一只手将花儿别在了耳上。
“你说吧。”
斐守岁咬唇,若要看到烛九阴,就一定会见到老妇人。
可叹,槐树早已下决心面对。
守岁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同辉宝鉴带给他的磨难。
视线转动,略过九九八十一个劫。
斐守岁看到愈发靠近的老妇人,没了长发,没了花袄,空空的骨架咯吱咯吱,在黑流冰河丛里。
跑得像她死前,永远拿不起的筷子。
斐守岁也看到一袭暗红的烛九阴,头上那一朵从他心识而来,陆观道花海里的红色牡丹。
烛九阴笑看着守岁,捻两指,一压嗓子,老妇人就停下动作,跟随烛九阴。
唱道:“我儿修罗恶鬼心,我儿六月飘雪身。我儿忘了喂粥情,我儿弃我艳阳天。”
分明是骨头,斐守岁却在骨相上,逐渐看到生出皮肉的脸。
老妇人跟着烛龙的动作,撩了下没有的长发,她的手指轻点头骨。在她原本耳垂的位置,生出一朵与烛九阴一模一样的牡丹花。
牡丹比她艳丽,身处的黑夜群山比她静默。
她哪儿也比不上。
她只唱:“我儿丢下辛苦娘,我儿脚踏病残躯。我儿落泪于坟前,我儿转身不点烟。红不红,香烛燃尽。哭不哭,老娘痴心。我儿枯枝生千年,我儿怜棺于月弦。”
“我儿啊我儿!”
老妇人的嗓音沙哑,烛九阴在后,头一折,流下血红的泪。
“我儿啊我儿,苦不苦,冷月作陪!我儿啊我儿,哄不哄,怀中骨灰!我儿正月刨我坟,我儿抱我冰凉身。我儿不敢忘老娘,我儿锤骨于腰间。我儿啊我儿……”
那头颅也折。
那白骨也泣。
“我儿啊我儿,可别忘娘亲巨手。我儿啊我儿,可曾记墨笔娘魂。”
坟茔
巨手……娘魂……画笔……
斐守岁头颅刺痛,好似有苍鹰啄食他的头骨,复又将他从蓝天抛向悬崖。
他忘了什么。
唱腔还在继续,唱的是方才重复不停的“我儿啊我儿”。
白骨在昏黑的魂魄里撕心裂肺,斐守岁的记忆便在里头如丝线穿梭、编织、越过与重组。
他定是忘了什么。
但陆观道还抱着他,他不能为了自己所谓的记忆,而忘了受苦的石头。
斐守岁深深叹出一口气,仰头,疲倦万分地与陆观道说:“我们走罢。”
“可是你……”
“待在这儿也好不了,不如出去,”斐守岁皱眉,“我们走,走到同辉宝鉴外,说不定我……”
刹那。
记忆在坠落峡谷的那一瞬间,还给了斐径缘。
槐树没有忍住,一口鲜血,吐在了袈裟上。
措不及防。
陆观道还未出声,斐守岁就立马捂住口鼻,闷着气连连歉意:“对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