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霍钰大惊失色,连忙甩开许还琼的手。过往所学的辞赋诗学中竟找不到一句可以形容当时的心情,总而言之,是比后悔更后悔。他想老天爷真的是故意作对吧。守了那么多天,说了这么多话,倾尽温情与真心,闻人椿就是不醒来。偏到了此刻,他安抚许还琼时,与苏醒的她撞个正着。这让闻人椿如何想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虚情假意,会不会又要独自去远方。霍钰急得甚至连自己的腿疾都忘了,三步非要并成一步,差一些就在闻人椿的面前摔了下去,还是闻人椿及时扶住了他。“您是……?”她小心翼翼地问,好像回到了他们在月色里的第一次相见,前一秒还有自己的真性情,见了他立马规规矩矩收敛起来。至于之后几年爱恨折磨,都被抹得干干净净。霍钰怔在原地,说不出是悲是喜。“我是你夫君啊。”他很快反握住她的手。因是说谎,语气里失了平日的稳重,就怕下一句被她戳穿。她似是讨厌触碰,紧张地缩了手。他心里一空。然幸好,闻人椿跟着只是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她谨小慎微,抬着下巴,尴尬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脸狐疑的许还琼。失了记忆,不是失智。闻人椿总觉得这日子哪哪儿都不对劲。她的夫君,也就是府上的主君,待她好得像是供菩萨。她在镜中见过自己真实模样,实在不是天生丽质的仙子款,眼睛眨一眨,也没有狐媚的春波勾人心魄,甚至描眉疏忽了,会露出一截秃掉的眉毛。你说不为貌,总要图点色吧。可她似乎打心眼里对男人避之不及,哪怕是她的这位夫君想要握她的手,她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要逃。因而他们纵使睡在一床,也是躲在各自的被窝里,肌肤都碰不到,更别说男女间的缠绵快活了。偶尔她因头疼醒来,会看到他在夜里莹莹发光的灼热目光,不带一点点乌糟糟的情se,只有化不开的歉意、悔恨。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能当上这个小娘子,应当不是为爱,估计是给过他很大的恩惠。救过他?还是救过整个霍府?几日后,她在与府上的梨小娘闲聊时有意问起此事。可她支支吾吾的,一会儿说是,一会儿又说不是,最后丢出一句“算是吧”。说起来,这位梨小娘也是奇怪的。别家宅院纵使没有尔虞我诈,再不济也要彼此相防的。可梨小娘见她第二日,就毫不见外地拉着她唠了两个多时辰,全程倒茶、剥橘子,毫不含糊。闻人椿不知道自己从前爱不爱说闲话,可是两个时辰呐,嘴巴不干,耳朵都有点塞住了。还好梨小娘说的倒是言之有物,譬如她与腹中孩子的亲父是如何相爱又断绝的,譬如主君是如何施救的,她就当是听戏本子了。可惜说到最后,梨小娘忽地大表忠心,要为她与主君一生一世鞍前马后在所不辞。闻人椿吓得当即变了脸色,第二日怎么都不肯见她。不过见了府中大娘子,她又想念梨小娘了。至少梨小娘不会让她觉得烦躁,甚至还莫名地心中泛起酸楚。她其实不明白大娘子为何要与她计较。明明从头到脚,大娘子没有一处不远远胜过她。大娘子的容貌姣好得如戏本子里走出来一般,行走吃茶皆是端庄文雅,堪称城中女子典范,听说她还有位当大官的父亲,常年照拂府上的生意。最最关键,她还拥有主君的爱啊。闻人椿始终记得自己醒来那一日,屏风背后他们彼此倚靠的相拥。那是常相伴的夫妇才有的温柔缱绻。她什么都有了,连嫉妒都要有吗。闻人椿越听头越疼,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话里还有话,绕得她浑身不适宜。不过妾不如妻,她只能迂回打断:“大娘子,我知道夫君很爱你。”她甚至想挑明她好像不爱她们夫君的事实,这样人人都可宽下心。想想还是算了,她们的夫君会觉得丢脸吧,万一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去呢。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无家可归闻人椿就会慌得呼吸不畅。一番试探过后,许还琼终于罢休。她想,闻人椿应当是真的忘却一切了吧,否则如何能对她的话毫无反应,还一次次说霍钰爱她疼她,祝他们子孙满堂。闻人椿的无动于衷,不可能是装的。当年,就连祛除一朵手腕上的椿花,都快要了她的命。许还琼忽然觉得闻人椿可怜、霍钰更可怜。一个不知在替谁受偿,一个不知在补偿谁。于是抱着这份可怜,她在离开之后按着自己屋中的置办,给闻人椿的屋里也添置了御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