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郁离终于忍不住,问他在做什么?小小的男孩儿抿了抿嘴,道:“保护你。”“保护我?”巫郁离失笑。“嗯。”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说,“你是凡人,很弱。”巫郁离不擅长应付小孩儿,只好让他跟着。他们翻山越岭,四处寻三七、石菖蒲和别的什么用来止血的药材。山石陡峻,小孩儿一脚踩空,刚要惊呼,领子被谁拎住。默默仰起头,看见巫郁离弯弯的眉眼。“你被很弱的凡人救了哦。”小孩儿:“……”他还是锲而不舍地“保护”巫郁离,像一个安静的影子。他认认真真地报恩,要答谢巫郁离治好他的风寒。虽然他总是被山妖追赶,被伸出来的松树枝挂住衣领,被大蛛网黏住手脚,最后依靠巫郁离把他救出来。“我会变强的。”小孩儿严肃地告诉巫郁离。巫郁离忍着笑,拍拍他的头顶:“好,我知道了。”“还会长高。”小孩道。“好好好,”巫郁离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等你变强,也等你长高。”戚隐端详这孩子的容貌,白嫩的小脸盘子,黑而大的瞳仁,干干净净,看着就让人喜欢。他摸着下巴道:“老白,你觉不觉得这娃娃长得很像我哥?”“的确,一副傻相。”白鹿耸耸肩,“想必我的大神巫就是依照这个小娃娃为底本,造出了扶岚。”他们渐渐熟悉,巫郁离教他金错书,教他一些简单的符咒,还削了一根小竹笛,教他那首唱给白鹿的谣曲。他们一起去采草药,翻过长满老松树的山皋,趟过鸣溅溅的小溪流,小孩儿像一只笨拙的小鸭子,跟在巫郁离屁股后面走。这娃娃不怎么爱说话,走不动也不吭声,硬撑着跟在后头。一趟路下来,巫郁离后知后觉地发现,娃娃的脚底磨出了水泡。后来有一天晚上,巫郁离睡不着,起来吹笛,才发现小孩儿蹲在棚子门口,弓着脊背,两手搭在脚背,小虾米似的,睡得迷迷糊糊,脑袋一点一点。不知道被凉风吹了多久,一头黑发吹成了狗窝。这个小不点儿,总是喜欢闷不吭声地守着。巫郁离又想笑又心疼,把他抱进草棚。他醒了,不再睡,巫郁离就给他讲月牙谷,讲白鹿大神,讲月轮天上的扶岚花。“它是神的象征,只长在神的领地。它不会死,也不会枯。”巫郁离用树枝,在地上摹出一朵扶岚花的轮廓,“它只害怕风,风一吹,它就会变成雪,哗啦啦,飞走了。”草棚子里一豆孤灯,盈盈的光拥着两个人凑在一块儿的脸庞。小孩儿问:“我可以去看么?”巫郁离笑道:“等白鹿大神回来,我求他带你去。”“可我只是凡妖。”“白鹿大神喜欢漂亮的小孩子,”巫郁离说,“兰儿这么好看,白鹿大神一定喜欢你。”“你好看,所以白鹿大神才喜欢你么?”小孩儿似懂非懂地问。巫郁离撑着脸温软地笑,没有回答。小孩儿望了巫郁离半晌,巫郁离疑惑地歪头看他。他凑到巫郁离耳边,像在悄悄说一个星星一样小的秘密,一个属于小孩家的心事。“我也喜欢阿离大人,”他说,“我最喜欢阿离大人了。”小孩儿细细软软的声音响在耳畔,巫郁离一下愣了。寂静的夜晚,奴隶们在各自的地洞和草棚里安睡,远天亮着血色滔滔的红光,不时有金红色的焰火炸响在天的尽头。巫郁离的唇角依然带着微笑,一如既往,温和娴静,只是有泪纷纷如雨,滴在手背。他安静地落着泪。原来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这个孩子给了他最后的慰藉。然而赤土万里,疠疫在死尸的身上复苏,这个孩子没能熬过第二次疠疫。染上疠疫的奴隶们抱着孩子冲进巫郁离的草棚,巫郁离拥住他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能救他的只有飞廉神蛊,可神蛊掌握在部落贵胄的手中。那是他离开月牙谷以来,第一次向不是神祇的凡灵下跪。戚隐和白鹿看着他被烈日炙烤得苍白龟裂的嘴唇,小孩儿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奴隶们在他的身后哀哭,兔死狐悲,他们看见他们自己的命运。祝鸠氏的首领终于从金帐走出,巫郁离伏在地上伸了伸手指,模糊的视野里映出首领考究的皮靴。“救救他……”“一个无用的花妖崽子,同你又有什么干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头顶,“阿离大人,您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呐。”巫郁离抬起眼,看见那只曾在大祭中叫骂他的狼妖。他张了张口,沙哑的嗓子说不出话。“老子早就告诉过你,是什么命,就合该是什么命。当了大神巫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要窝在老子的奴隶堆里,跪在老子的金帐前,求老子赏给你们一条贱命!”狼首嗬嗬冷笑,“没记错的话,飞廉神蛊还是你巫郁离亲手炼出来的吧。可惜……”狼首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许多浊黄的丸子,“这小玩意儿何其珍贵,就连我也只有这么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