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忽然被提起,秦淮有点儿脸热。他咬了一口雪糕,被冻得吸溜了两声,还很倔强地开口道:“别提了。”
吕一哲这一次对他的话相当配合。他说:“好吧,不提了。那我们聚会的时候叫上枭遥吧,你看怎么样?”
秦淮点了点头,答应道:“可以。”
“好,那就你跟他说吧,我联系不到他。哦,对了,你也记得把他拉群里来,”吕一哲说道,“等人齐了,咱们商量商量具体什么时间见面——诶!知道了你放那儿吧——秦淮,我还有个会要开,群里聊哈!挂了!”
电话挂断,秦淮站在路边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将手里的雪糕吃完了,这才咬着木质雪糕棒,慢慢腾腾地走了。
天气热起来,夜里不开空调往往睡不大安稳。秦淮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还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空调遥控器,将空调打开了。
挂在窗户外边的空调外机“呼呼”工作起来,哪怕关着窗也听得一清二楚。这房子虽然比先前的老房子要年轻一些,但毕竟也不是新房,隔音还是不怎么好。秦淮静静地仰面躺着,没过一会儿,就又将空调关掉了。
然而,冷风停了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出汗。秦淮觉得热了,又不好开窗,万一蚊子飞进来,那可比流汗更折磨人。他叹了一声气,坐起身脱掉睡衣睡裤,这才重新躺回去。
麻将牌凉席垫在身子下面,和皮肤直接接触,一下子凉得人不大适应,一翻身,身上还觉得硌。秦淮左右翻了两番,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胳膊闭上眼,准备休息。然而,就在这时,放在枕头旁边充电的手机亮起来,亮光在夜里有些刺眼。秦淮本不想搭理,但无奈这消息一个劲儿地来,也不停,他就只好伸手摸索过去,眯着眼睛将手机解锁,把亮度调低。
消息是枭遥发来的,像写日记似的,跟他讲自己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秦淮眼睛有些干涩,干脆直接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对面几乎是下一秒就接通了。
“喂?”秦淮懒散地开口,声音听来有些沙哑,“我好困,没力气看消息,你讲给我听吧。”
枭遥在那头应了一声,接着,就轻声跟他讲起话来。
他说的内容和他发的那些消息不大一样,比起像流水账一样地汇报自己的行程,他这会儿大概更想说些鲜活的东西——例如他们学校门卫室门口的大黑狗和路过的一只黄狗打了起来,打得毛毛乱飞,放在墙角的不锈钢碗都被乱脚蹬翻了,他路过的时候,还被杀红了眼的大黑狗怼了屁股,给他扑了个大踉跄。秦淮闭着眼躺着,静静地听,听着听着,忍不住又觉得好笑。
于是他就笑起来了,一点儿不遮掩自己的笑声,让电话那头的倒霉蛋听了个清清楚楚。但枭遥一点儿埋怨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也跟着他一起笑。
两个人从低低的笑变成有些压抑不住的笑,笑着笑着,秦淮忽然听见枭遥说:“我好想你。”
那是很好听的声音——秦淮越来越觉得枭遥的声音很好听了——从电子扬声器里传出来,有些失真,却显得更加有质感,耳朵贴近一点,居然还会有这个人就在身边说话的错觉。秦淮将手机贴到脸边,很小声很小声地回了一声:“我也是。”
我也是,也很想你。
他又忍不住幸福地笑起来,这小小的房间在这一刻真正成为了承载他回忆的地方。他想,也许许多年以后他再回想起来,今天夜里的这一通电话和窗子外斜斜洒进来的月光,都会是让他嘴角忍不住弯起来的证据。
秦淮说:“等你那边放暑假,我们一起回一趟榆海吧。”
枭遥的回答没有一刻犹豫:“好。”
小时候,秦淮在《小王子》里读到过狐狸的一段话——“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那么从三点钟开始,我就感到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快乐。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代价。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准备好迎接你的心情了。”
那时候,秦淮似懂非懂,他只知道,在某个时间约定做一件期待已久的事,确实让人感到幸福——比如爸爸妈妈答应他星期五放学之后带他去外面吃饭,那么他从星期三开始就会开始期待。
而现在,秦淮彻底明白了。
他比枭遥早两天到榆海,从到达榆海开始,他就开始一遍一遍地翻看手机日历,一遍一遍地确认自己设置的闹钟,尽管他知道,枭遥是后天下午的高铁,还早着呢。
两天不到的时间,放在从前,总是过得很快,可人一旦开始等待,每一秒都觉得无比漫长。秦淮甚至在某天晚上买了一张回平坛的车票,钱都付完了,他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反应过度。
反应过度……怎么能叫反应过度呢?秦淮拒不承认。他想,他肯定只是性子急而已。
性子急,所以每天恨不得看八百遍日期,到了那一天,又看八百遍时间;性子急,所以每天都要给枭遥打电话问一句“你忙不忙,事情做完了吗”,实则是在旁敲侧击地问他,可不可以早一点过来;性子急,所以提前三个小时出了门,其中两个小时都在去高铁站的路上,车子开开停停,他几乎逛遍了一路上所有的花店……这一条应该不算性子急,但秦淮还是拒不承认,认为自己只是比较有时间管理观念,自律且高效。
站在高铁站的出站口前,秦淮几乎一分钟里要抬头看四次时间。他切身体会到了小狐狸的那一句“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他曾经对此不解,为什么期待的这一刻即将到来时会觉得坐立不安?现在他晓得了,一切的一切,也还是因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