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坦:“或许罢。”
或许她悔了,悔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奚奚前世是死在忘忧毒下,疼到生不如死,疼得肠穿肚烂用匕首自我了结的。
想想她的心肝都在颤。
“她的尸首呢?”
“回殿下,尸首被帝后送还给颜家了。”
颜家世代忠烈,颜家的祖坟葬不下颜晴这个目无君王、混淆皇室血统的子嗣。
即使颜太师、颜老夫人痛心女儿的死,颜晴死了都没资格葬入祖坟。
颜如倾、颜如毓奉祖父之命将小姑姑葬在距离祖坟三里远的【温山】。
温山风景优美,鸟语花香,算得上极好的埋骨之地。
人死仇怨消。
颜家一众人离去后,颜袖领着女儿踏足此地。
颜晴是与孤辰子合葬的。
因她至死怀里都抱着孤辰子的尸骨。
季萦恨这二人至深,还是颜太师入夜前来求情,以不愿“女儿孤零零地走”为由,求得帝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此事。
按理说以季萦的性子不拆了颜晴的坟墓算是慈悲,是以【温山】不见帝王踪影,来的只有中宫与镇国公主。
山风阵阵。
“死了也好,下辈子做个好人,珍惜已有的,别再觊觎不属于你的。”颜袖能站在这满怀感慨地说出这番话,是建立在她的女儿归回她身边的基础。
她有慈心,全部的慈心加一块儿也只能支撑她站在颜晴墓前说出这一句话。
皇后娘娘不愿再见埋入尘土膈应了她半辈子的嫡妹,转过身去,看着不远处蹲在桃花树下的郁枝。
郁枝蹲在地上数蚂蚁——一行行的蚂蚁忙着搬家。
蝼蚁尚且偷生,能活着谁想死?
没有人可以理直气壮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哪怕借着“母亲”的名义,也不可以。
墓碑无声,过往的十八年岁月于无声中翻涌出浪,每一朵浪花点缀着曾经颜晴显露出来的“温善”。
她不是一点好都没有。
在‘丧心病狂’跌入“阿四”这个迷障前,颜晴是有过好的,她有过正常的时候。
季平奚眉间卷起一重沧桑,右手拎着一壶酒,好在阿娘背过身不去看她,她毫不掩饰地红了眼。
听着空气中隐约飘来的吸气声,颜袖抬起腿,迈开步子,总算晓得为何枝枝与奚奚形影不离这会都不愿出现的因由——看着女儿妻子送别一个害她至深的人,而那人还处心积虑、名正言顺当了她十八年的‘母亲’,想想就让人心塞。
颜袖走开,这地方彻底成了季平奚的。
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看着沉默的墓碑,轻声一叹:“其实也不是在为你哭,是在哭我两辈子的不容易。
“你不是一点好都没有,你对我好的时候是真得很好,看起来很像一个温柔慈善的母亲。
“你还记得吗?八岁那年大哥一时不忿推我进荷花池,是李乐不要命地把我捞上来。李乐是你的人,念着当年的救命之恩,魏家倒了,她现在还好好活着。
“大哥气你偏待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从小到大,我成长的这些年我比谁都清楚你待我好是别有用心。
“你待我好,是为了让我在魏家孤立无援。”
酒封拍开,季平奚为自己倒了一碗酒:“那又有何妨呢?左右重来一世我也不喜欢他们,所以我宁愿靠近你、依附你,再脱离你。”
酒水入喉,五十年的桃花酿,滋味醇美,她笑道:“只是没想到这辈子会这样收场,你心也太狠了,衬得我好狼狈。”
风吹过衣角,耳边的发丝,季平奚仰头喝完碗中物,水渍沿着下颌滴落浸湿衣襟:“我走了,来年清明再来看你。”
她迈开步子,倏地转身回眸盯着大片的虚空:“你说,既然骗了我两辈子,为何不骗到底呢?祝你下辈子早点看清何为爱,所爱又是何人。人死了,就真的死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我和枝枝的好运道……”
她摇摇头,拎着酒坛走在微燥的春风中,抬头看见颜袖,甜甜喊道:“阿娘!”
颜袖本来吃醋她有了亲娘还惦记害人不浅的‘姨母’,此刻被乖宝贝脆生生甜滋滋地喊“阿娘”,一颗心蓦的激发出满腔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