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惠师父抬眸看一眼周庭芳。周春来却继续逼问:“是禁军失职没有查到周娘子行踪,还是她提前得了消息,故意藏身寺内伺机而动,亦或是有人在其中帮着疏通关系,让周娘子得以继续留在相国寺内?”周庭芳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程路也一脸惊色的望向周庭芳。是啊。当时太后礼佛期间,相国寺重兵把守,周娘子不过初到京都,怎么就让相国寺愿意冒风险留下她呢?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的望向德惠师父。德惠师父不去看周庭芳的眼睛,只道:“我相国寺内为了太后娘娘凤体安危,前后疏通,一一排查,期间更是闭门谢客。至于柔嘉县主因何能在这样敏感时间内待在相国寺内,应是有人同师父打过招呼或是做过担保。”蓦的,周春来脸上漾开奇异的笑容。“也就是说,周娘子进京并非孤身一人,相反…她背后有一个大靠山,甚至能和相国寺的主持师父搭上话。德惠师父,可方便问那人是谁?”德惠师父略一愣神,随后说道:“我并未看清那人真面目,只知道是京都的某位贵人。我只看到那人随身佩戴青玉夔首鸟形佩——”周春来忽而一笑。他扭头看向程路。程路顿感不妙。果然,周春来下一秒便笑眯眯对他道:“程大人辛苦,请去屏风后看看那贵人身上现在是否佩戴同样的玉佩。”程路脸色一变。而围观老百姓们却已经震惊得议论纷纷。“这啥意思?屏风后面还有人?”“你来晚了吧兄弟?那屏风后一直有人,看程大人对他很是恭敬,怕是身份尊贵。”有人后知后觉。“难怪他最开始就坐在那里,原来是为了给柔嘉县主撑腰啊!”“不是说柔嘉县主是个寡妇吗,怎么和世子有所牵连?”“嘘,闭嘴!当心拉你去打板子!”而其中最难受的莫非程路。他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犹如被周春来架在火炉上烤。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摸沈知的老虎屁股!谁不知道,屏风后面那位…备受陛下宠爱。身份尊贵,堪比皇子公主。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今日周家便是冲着沈知去的。这周家有安乐公主,沈知背后是勤王府。一个公主,一个世子,两个神仙打架。就算他只是去看那一眼,焉知勤王府以后不会迁怒于他呢?这两个…哪个他都得罪不起。更何况,这周春来一上来便是一剂猛药,话里话外都试图引导出沈世子的欺君之罪。真是愚蠢。程路天人交战,脸都急红了。身边的幕僚此刻也只能装死。就在一片死寂之中,终于…那屏风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位贵人起身了。众人睁大眼睛,全都紧紧盯着屏风后那身影,似乎要盯紧他没有擅自将玉佩摘下来。“周老爷子说得可是我身上这枚?”人未出,声先到。男子的声音低沉暗哑,如水击石。众人再去看。只见那人一袭象牙白锦缎长袍,腰间一条紫金玉带,头戴一顶巍峨突出的通天玉冠,愈发衬得人容色皎皎,宛若降落人间的谪仙。众人直道:好一个翩翩公子!勤王府的沈世子容貌绝色。这样的身段,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华贵,难怪这些年关于沈世子的流言从不停歇——沈知走近,笑着对德惠师父说道:“大师父不妨走近一点,看得更为真切。”话虽这样说着,眼底余光却是瞄向周庭芳。那小娘子皮肤白净,脸孔淡淡,一双幽黑的眼睛,唇角永远是那般游戏人间的似笑非笑。在她眼里,世人争利,即使至亲之人也是面目可憎。她一定觉得很好笑吧。德惠师父看一眼,却有些不确定,“时间久远,贫僧记得不太清楚。但这枚玉佩,确实与那日贫僧见到的很像。”程路连忙问:“德惠师父,能确定吗?”德惠师父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只能说很像,却不能十分确定。今日这案情事关重要,贫僧不敢妄言。”程路擦了擦汗。半日审案,他后背衣裳全部湿透。此刻凉飕飕冰沁沁的。周春来道:“无妨。今日请大师父来,本就是实话实说。师父看见什么,听到什么,直说便是。”程路刚歇了一口气,便听见周春来忽而朗声说道:“程大人,我现在要告的是沈世子公报私仇,颠倒黑白,与周芳二人合谋陷害王世子,骗取县主之位,对太后娘娘和陛下图谋不轨——”程路这一刻,杀了周春来的心都有。而沈知和周庭芳下意识的四目相接,皆从对方眼底看了一丝短暂的惊愕。这才是周春来的底牌!然而此刻,整个府堂完全变成周春来的个人专场。,!“德惠师父,敢问…王世子落水那日,沈世子在哪里?”德惠师父看一眼沈知,微微蹙眉,面有难色。而周春来却已经自顾自道:“那一日,沈世子刚好也在相国寺!”“柔嘉县主一介妇人,和离之后,竟然没有回过娘家!她九月和离,可年关才出现在京都,试问她中途这三四个月去了哪里?”“今年开春,柔嘉县主大宴京都妇人齐聚一堂,席间便有萧家小姐说在京都近郊某个驿站见过女扮男装的柔嘉县主,此事大家可还有印象?”程路一听两眼一抹黑,语气已经有些幽怨,“难不成依周老爷子的意思…还要请萧小姐来作证?那今日我这府衙可真是热闹了——”得罪一个沈知不够,还要再来一个萧云珠来。京都里谁不知道那萧云珠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十分骄纵!今日他要是让萧云珠上堂,明日萧老将军就会带人来围他全家!周春来淡淡一笑,“那倒不至于。此事有别的人证能够证明!”竟然还有人证。自己这个好爹还真是不打无准备的仗。周庭芳倒是有些好奇…这个证人是谁。人群之中很快缓缓走出一熟脸来。周庭芳左思右想,才想起在京都近郊驿站之中见过,好似叫什么王解差的。周庭芳到这里已经全然明白了。周春来这是准备从相国寺她救下施明澈开始下手。只要能够证明她和沈知里应外合,故意弄出一个救命之恩来,那她和沈知一个欺君的罪名便跑不了。这是…要拉着她一起入地狱啊。周庭芳忍不住想笑。那走上来的解差哪里见过这样大场面,当下吓得双股颤颤便跪倒在地,“见过各位贵人,各位老爷——”周春来完全取代程路的位置,开始逼问那解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小人名叫王汉,家住京都小水县十里村,是县里驿站里的解差。平日负责打扫驿站、迎来送来、给路过的流放犯人们盖过路章、准备食宿等。”“好!去年腊月,你可曾见过堂上这两人?”那解差哆哆嗦嗦的抬眼,甚至都不敢看沈知和周庭芳的脸,只匆匆一扫就低下头,“我…我…”解差哪里说得出个所以然。仅凭衣着和今日这场景,那解差就知道自己摊上事了。都怪自己一时贪心,那林大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说上京都当证人说一两句话就行。哪知是这样大的阵仗!“这位小哥,不必害怕,就如德惠大师父一样,你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只要是实话即可。”周春来看了程路一眼,指着他说道,“你看见堂上坐着的那位大人没有?他是程路程大人,今日专审这案子。程大人此生嫉恶如仇,不惧权贵,是非分明,绝对不会包庇凶手。你有什么话,放心直说!”那解差望了程路一眼。程路低咳一声,暗恼周春来给他带高帽子,让他此刻下不来台。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程路只好顺着周春来的话,狠狠瞪一眼那解差,“周老爷子说得不错,他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便是。”那解差哆嗦着道:“回禀各位老爷贵人的话,小人…小人去年在驿站当差,记得这两位贵人当时确实下榻在驿站内。那边那位贵人当时做男装之相,和另外那贵人一起来到我们驿站。”周春来问:“你确定他们二人是一起来的,是互相认识熟知,而不是凑巧前后去到驿站的?”“对,小的确定。小的亲眼看到他们二人还有一批护卫一起进入驿站,期间两人还说说笑笑,看起来关系极为密切。”“大胆!”程路撇一眼面无表情的沈知,自己倒是先吓破了胆,“既然是去年年底发生的事情,你为何到现在还记得清楚?更何况驿站每日人来人往,你如何只看一眼就能确定是他们二人?本官劝你看清楚了再说话!别胡乱张口,当心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啊……”那解差一下抖如筛子,话都不敢再说。周春来笑道:“程大人何必恐吓这小哥。这小哥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程大人所言有理,既然是去年年底发生的事情,小哥为何又记得如此清楚?”“大人明鉴,驿站虽然每天人来人往,可少有像这位大人贵气逼人且携带大批护卫的人出现。且那日还有一位穿金戴银美若天仙的小姐,好像姓萧,那马车能容得下七八个人坐,四角还有风铃珍珠,极为华贵,小人自然有印象。更何况…几位贵人入住那一晚,驿站还发生走水,险些整个驿站付诸一炬,还好没烧到人,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因而小人印象十分深刻——”一说到走水。周庭芳暗中瞪了沈知一眼。沈知微微挑眉。“大人!”周春来忽而抱拳看向程路,声音提高,中气十足,足以让府衙上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事情到现在已然清楚。先前罗老汉状告我周家偷梁换柱,说周庭芳女扮男装代兄科举全是无稽之谈!这罗老汉原也是我家里奴仆,前年听闻我儿在西北受伤,因考虑到他儿子罗小燚在我儿跟前做小厮,也同我儿下落不明,我可怜他慈父之心,将他带去西北。那罗小燚是个好孩子,据说一直护着我儿逃跑,最终二人都生死未卜。”“后来找到罗小燚尸首,这罗老汉就恨上了我,认定他儿子是因为修远而死,一直叫嚣让我家偿命。后来我救回修远时,罗老汉已经离开。”“我一直以为罗老汉已经死在外面,心里还一阵愧疚。甚至回京以后,就立刻将罗老汉的妻子张氏招到我府上做厨娘,就为给她一条生路。我想着那罗小燚毕竟是为了修远死的,我厚待他娘也是应该。可这罗老汉不知为何,一门心思的认为是修远害死了罗小燚,一直寻机会报复。”“半月前,张厨娘跳河自尽,罗老汉就更确信是我斩草除根。一门心思的想要报复我周家。”“可罗老汉——”周春来眼眶微微发红,又气又急,似乎怨他恩怨不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那张厨娘死的时候已经离开我周家好几日!”罗老汉一脸惊色。程路道:“我还有印象。半个多月前,有个女子跳河,说是思念亡夫,又给主家惹了祸事,一时想不开就——”这一下,京都老百姓们忽而有了记忆。“对对对,就是半个月前,离望仙楼不远的桥上,我婆母眼睁睁看她跳下去的,回来还跟我们说…那张厨娘好可怜,死了男人又惹恼主家…”“说起来,那张厨娘的尸首到现在都没捞到呢!”“那水渠水流湍急,尸体只怕是冲到护城河里去了——”“那这张厨娘就是老罗汉的妻子?她不是说男人死了吗?”“或许这男人一直没来找她呢!”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只觉得今日这案子七缠八绕,叫人不辨真假。但也有那聪明的,知道今日这案子怕是没那么容易决断。一个驸马,一个世子,谁有欺君之罪,谁就得掉脑袋!“对了!”周春来语气一顿,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张厨娘消失那一日,正好是沈世子来我家之时。”罗老汉不可置信的望着沈知,随后却立刻收回视线。几乎是立刻,罗老汉确定自己的立场。“周春来你不必颠倒是非,我娘子怎么死的我或许不知道,可我儿子怎么死的,我却一清二楚!是你!你说的会提前告诉我儿子让我儿子离开,不曾想我儿子根本不曾收到任何消息,一直战死到最后!秦大奶奶带出城的人全都死在那里,只有一个锦屏护着人逃离,也是你一直暗中追杀锦屏,你分明就是斩草除根!只要我们这些人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周春来一脸痛心疾首,“我知道罗小燚是你唯一的香火,可既然他做了我周家的奴仆,为主尽心也是应当。后来我也寻到他的尸首派人厚葬他,更是周全照料张厨娘,你到底还要做什么啊——”而一侧的周修远这时才知道今日这案子到底告的是什么,不由脸色大变,震惊的望向周庭芳和沈知!他们竟然联合罗老汉,要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全都翻出来!这可是杀头的死罪!难怪父亲坚持让林大告柔嘉县主!可柔嘉县主什么时候和沈知变成一伙的了?也就是说,沈知当真早就知道他是假的周修远?周修远只觉得脑袋嗡嗡的,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四肢百骸都要冻掉,偏偏他想不出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头顶上那把屠刀落下来——“大人!”周春来情绪激动,睚眦欲裂,“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我要告…告沈世子和周娘子联手欺骗陛下,在相国寺内设下圈套,故意推王世子入水后再将人救起来,从而替周娘子换取一份救命之恩!”此刻,大堂上一片死寂。程大人抿紧下唇,默不作声。不敢问,不敢说,不敢动。倒是周庭芳冷笑一声,慢吞吞的开口:“然后呢……”周春来一楞,“什么然后?”“周老爷子既然说沈世子这么不辞辛劳,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将我扶上县主之位,然后呢?沈世子图什么?”周春来牵唇一笑,“自然是用你来牵制京都妇人,换取消息,方便沈世子把控朝政——”程路登时又是一脑门的汗。如今周家竟然不指控欺君之罪,看这情形,是要控诉沈知谋逆造反了啊——沈知冷笑出声,“周老爷子当真看得起我,我一个小小的勤王府需要借助一个妇人之手来把持朝政。就是不知周老爷子这番说辞…敢不敢当着陛下的面再说一次?”“沈世子自然是一心为国尽忠职守。或许沈世子没有把控朝政之意,可背地里一系列的暗动作,先是带柔嘉县主进京,又伙同县主欺瞒陛下,随后又逼死张厨娘,将这份罪过按在我周家的头上,借机收买罗老汉,铺开天罗地网,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世子的白月光又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