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郡的事已经成了史书上的话,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冷漠至极,无一处提到那个叫温柔的女子。后人只知道慕容瞮胜了,靖王败了。靖王被押送回京后因身份特殊,当时帝都局势又混乱,便直接关押在了宫里。却不想,他再也没能走出那座宫殿。
侍卫们发现的时候靖王已经死了,而白翊宁也正带着微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宫里是容不下一点儿真情的。可惜女人都好傻,明知如此却还是深陷其中。至于如今,我却也有些彷徨……”江妘笙站在空落落的宫殿里,阳光从菱花格子透了进来,印在地上,一片冰凉。“其实咱们在宫里斗得你死我活,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捧。如今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我只知道,不过数十年也就没人再记得我了。好没意思。”
雍华宫在妘笙的低述中显得越发静谧了。这个曾经很热闹的宫闱,此刻也显得很安静,妘笙转身走出了雍华宫,淡扫宫闱,只落得一声冷笑。曾经的巨兽,终也乖巧地匍匐在了她的脚下。只可惜,无人来贺,连自己也都无一丝高兴可言。
“妘笙,你让我好找。”慕容瞮龙袍加身,果见得天子之姿,越发让人不敢正视了。“怎跑到这里来了,大典还未结束。”
妘笙回头看去,只觉得此刻两人之间相隔太远,以至于面目模糊。
慕容瞮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儿……你知道吗,在宫里,是容不得一点儿真情的!”
“怎会。妘笙。你要相信我。”
是否当年慕容皓也曾这样对叶清嘉许诺?
“我要与你共享这大好山河。这天下唯有你能与我并肩而存。妘笙,我们走到了这一步的,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因为这宫闱深深……你看哪,这可是九重宫阙啊!”妘笙虚指着,“哪里,容得下什么情意呢?”
“我已让人拟好诏书,妘笙,我会册封你为后。”
慕容瞮有些急切地说道,连那两道好看的剑眉也微微皱了起来。妘笙伸手抚平他的眉心,依旧笑着,却不见得明媚张扬,只是越发地倦意深沉。
妘笙侧首望着凤仪宫的方向,“皇后?这皇后有千万个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慕容瞮一滞,看着妘笙。她的意思他又怎会不知,她一路走来,他也一路相随。其实还是在心里期盼,这个女子能为他收敛一身锋芒,安守深宫。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掌过玉玺,调过兵马。这样的女子,再也不是这九重宫闱能困得住的了。过了半晌,慕容瞮才有些愤然地说道:“宁可不知。”
于是妘笙就笑开了,她上前拥着他。
“我不想死。在这宫里不过‘宠爱’二字。”她想起来与白翊宁雪中一席话。“宠爱……宠爱……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就只要宠,不要爱。君临天下的人爱实在太过沉重,我承受不起。你,也给不起。慕容瞮,我是真的爱你的。我知你亦然。所以,我不要做什么皇后。你要记得我的名字,记得妘笙。”
“为什么连尝试一下的机会都不给我?”
“因为我已经亲自见证了叶清嘉和明如月的死亡。”
“妘笙……”
“不要困住我,你说过的,你不会困住我的。”
“自然……”
“所以,这宫阙九重,我也该挣脱远离了。谢谢你给了我这个天下……”
“凤翔九天,哪里是九重宫阙就能困得住的。”慕容瞮似乎笑了笑。他拥紧了怀里的人,“也许我应该自私一点儿,折断你的翅膀。”
“那没了翅膀的妘笙,还是你心里的那只凤凰吗?”
慕容瞮有些无奈地在妘笙耳边叹息。
“我且随流水,入那芙蓉浦,采那青莲子,愿清风送我一好梦,来年再酬,来年再酬……”妘笙这般念着,忽而让人觉出一丝快意来。“这江山如画,我会亲自为你丈量的。”
“记得要常常回来让我看看你。”慕容瞮知道,他终是留不住怀里的人的。但是,这江山如画,你若要为我亲自丈量,那我必定要让你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富足、美好!
这九重宫阙是困不住你的……
但总归……这天下是我的!你总飞不出这个天下把……
番外一:最是人间留不住
一棹孤舟,半湖烟雨,为谁做客黎阳东。
合目轻叹,这世间事最是难料,自以为她当能凤仪天下,怎晓得如今踪影全无。
“主子,雨渐大了,先回去吧?”陆琣依旧恭谨,只是少了一份疏离,多了几丝真心。自离帝都,脱去牢笼,到底让人心宽泛许多。
慕容皓看着雨水洒在湖面上泛出涟漪无数,淡淡应了一声。小舟靠岸,青衣小厮忙撑起伞来挡去风雨。慕容皓踏上岸来,瞧见那伞,一时失笑--遮风挡雨,她也曾他如此……
因雨势渐大,他便择了临近的一家茶馆避上一避。
“哟,李公子,久不见了,您楼上请。”掌柜的堆着笑脸亲自迎了出来。慕容皓自离宫后便避世在此,承母亲的姓氏,化名李皓。一应杂务交由陆琣打理,这期间不过写诗作画,渐渐也在这黎阳城里有了些清贵名气。
此时茶馆生意颇好,要腾出个雅间来竟也不能。慕容皓也不计较,只让掌柜的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些寻常点心,就着新茶倒也惬意。一时无事便又有些出神,只是那边一句“江瑶章”堪堪让人停住。
“便说当时西夷大军压城,当今圣上无暇分身,又有乱臣贼子划了渭河以东去。唉!真正是山河破碎,百姓零丁啊!各位道是如何?那朝廷上执掌玉玺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江瑶章!上一回已然说过,这位江瑶章可不是常人,虽为女子,却胆识过人。曾为先皇挡过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