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进空荡荡的殿堂,脚步声在四壁间回响,积尘上留下一串笔直的印迹。厅内,六芒星阵旁,星见九曜,仍是那夜一样的白衣,那夜一样的姿势,枯坐。
我冷冷道:“九曜。”
没有回答。半晌,就在我几乎就以为她已经按这个姿势成为一座冰冷的雕塑时,她终于道:“我在等你。”
我轻轻合了一忽儿双目。是的,这世上,只有我和她,知道这等待的理由。她抚摩着横在膝头的星杖,喃喃道:“星星开始重新排列了。”
既然她了解,就好办了。
我伸手慢慢拨弄六芒星,道:“不愧是星见。你也知道了,这几日,国中,有一个重要的孩子出生了。”
过了一阵,她幽幽道:“你也想要听我的预言吗,帝释天?”
我说道:“很有兴趣。”六芒星在我手中转动,映出我淡淡的倒影,“旅行的人,总需要星辰的指引。解读星宿的运行,这是你的职责,对不对?”
九曜语气平淡:“你不需要。更何况还有忠心到连美貌都能抛弃的般罗若。”
我点头:“我是不需要,可是,更多的人,对前朝的星见更加有信心和亲切感吧。尤其是,正在长大的孩子们。他们恐怕没有那个胆量接近为我连脸都毁掉的般罗若吧?”我笑了笑,“九曜,你很喜欢孩子吧,听说你以前和夜叉王的儿子关系很好,不是么?”
九曜双手握紧了星杖。
我转身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沉默良久,淡淡道:“请回吧。”
我走到她的面前。在我的面前,贴壁而坐的她,和阳光射到墙上的白色反光一样,飘忽、苍白瘦弱。我道:“九曜,我没有理由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一辈子。”
她轻轻道:“知道。其他不肯降顺的人,都死光了。”
我续道:“况且,你也知道,你要做的事是为了谁。”
九曜低着头,像是不胜悲伤:“但我是天帝的星见,我的预言,永不会为你而发。”
我冷笑:“哪怕放任命运的转轮无人管顾?”
九曜抬头,她的声调仍然悲凉,但是她的面上,却带着笑,安详的微笑:“命运的转轮,与我何干?我是星见,我解读星星的预言,但是,没有一条预言,涉及到我。”
她虽然不能睁开双眼,但是她的笑容仍然美丽。在苍白的光线下,空旷的殿堂里,美丽得近乎诡异:“帝释天,你因为般罗若的水镜无法窥伺星见,所以才来找我,是不是?星见无法预测星见,这是不变的规则。所以,即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我暗暗皱眉,被捕捉到的那笑容中的讽刺意味挑逗起了一丝怒气,但又按捺了下去:“好一个循规蹈矩忠心耿耿的星见。看来倒是我看错你了。只可惜,那个曾提议我来这里的人,是第一个犯这错误的人。”
九曜轻轻道:“第一个看错我的?你说……他么?……看错,他怎么会看错,他不是星见,他能预知一切,包括我,包括般罗若,他不会看错,因为他不曾看过……”她静静笑着,又道,“你呢,你为什么来?你应该也知道我会怎么做……还是,你,根本只能看见已经发生的事?你妄想做到最强,但是,你根本看不到未来,看不到未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只能任由命运牵引……”
喀喀啪啦几声响,六枚星球齐刷刷中裂为二,十片半球缠绕着白亮的电光先后落地,方才横在我眼前的那枚裂开的两半一左一右向九曜飞去,擦着她纤细的颈子插入了墙壁。我抬起手掌,手指弯起,像是要把空气攫在手心:“九曜,我不需要看到未来。未来全在我掌握之中,根本就不存在神祗事先编排好的未来。”
九曜却神情恍惚,彷佛不知道六芒星阵的破灭,彷佛双目能够透过那紧闭的眼皮看到遥远的前方:“那就是真的了……注定的结局,你看不到……”
我忽然冷哼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对着她雪白的颈项,伸出了手。
“九曜。”我说,“也许我不能预知你的结局,但是,我现在却可以给你答案。”
九曜忽道:“你想阻止那个孩子还是盼望他出生?你不想看到未来,其实你也不希望那预言的结局发生,对吧?”
我“哦”了一声道:“是么?”牙根一痛,是我咬紧了牙。
其实,她没有说错。我每天都在做梦。夜晚,我明明本是仰头观望天上的星辰,却在朦胧中看到,我在他胸口拔出剑来,未曾凝固的鲜血喷溅在我的脸上。我醒来,星光已渐渐隐去,黎明的天空中,却没有那颗金星。
金星坠落,就不再升起。真正的明天,就永不会来临。
一遍一遍,我梦见他,梦见善见的火焰,梦见金旬草尽头被染红的碧海,梦见天帝,还有搂着公主的昆折罗,在水镜前独坐的般罗若。但这都是过去,我从未尝试过,像他给我讲述过的一样,在关于未来的梦魇中惊醒,虽然我们睁开双眼时,发间都同样潮湿,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汗水。
然后,和他曾经的一样,在白日,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孩子的“死去”。而沙罗摩顺着孩子母亲的气息,轻易地便寻找到了那片平地,那曾经的平地:恐怖的幻力森林纠缠的枝叶遮蔽了天空,绞杀了附近所有的生物。我和荆棘相握,它狠狠撕割我的手掌,我将它扯为碎片,汁液像血溶进土地。我几乎扑进荆棘丛中,我想叫,想笑,想拔剑和它对战,我知道,他的儿子不会死的,他活着,他呼吸,他绞扭着丛林禽兽的肌肉,饮着它们的血!我要让他醒来,让他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