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因为这个不和谐因素,戛然而止。众人无不唏嘘,见江风如同怪物。太子李隆基先恭请皇帝回宫,又有条不紊地遣散众人。只有江风和李隆业仍立在于中庭。江风回头,看向李隆业。他提着剑,剑尖仍滴着血。他为什么二话不说,拔剑就刺?因为他心里,从来不信任自己。她为什么总是跟沈顾行纠缠不清?因为她心里,仍记挂着他,跟自己只是迫不得已。江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隆业,她无法看到沈顾行汩汩流血的伤口后,还能笑着跟李隆业说没事,还能心平气和地去跟他解释刚才的误会。李隆业一时也无法接受沈、江二人方才的亲密举动。那个情景,让他想到了无数个辗转反侧夜晚,想到了无数爱而不得的瞬间。嫉妒让人发狂,他见江风沈顾行怀里的那一瞬间,便丧失了所有理智。李隆业满腔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刺下那一剑而缓解。反而是江风冰冷的眸子,将他的怒火熄灭。他颓然丢了剑,“哐当”一声,夜幕下,格外清晰。他一步一步逼近江风,她眼底那冰凉的,是什么呢?他不懂,也不想懂。他声音低沉,问:“若我一剑刺死了他,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替他报仇吧?”江风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刺杀王爷,株连家族,个人恩怨何必扯上无辜的人!李隆业并没有因为这句“不会”而高兴半分。“可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李隆业看着她的眼睛,仍然追问。江风依然不动声色,声音无悲无喜,她说:“都是我的错。”她不该从大殿里出来,不该见到沈顾行没有立刻转身离开,更不该留恋那个怀抱和片刻温存。怪她太贪心。李隆业问:“为什么?”江风无限心思百转千折,已经忘记了刚才一问一答说了什么。李隆业“为什么”之问,竟然让她一时怔住。为什么不替沈顾行报仇?为什么是她的错?为什么和沈顾行抱在一起?为什么她不能全身心付出?……她不知他问的是什么,只能迷茫地看着李隆业。那些都不是他要问的。李隆业伸手,抚摸女孩的脸颊,上面残留着沈顾行的鲜血,他说:“为什么,他叫你阿染?江风踉跄着后退一步,面上竟然是惊恐之色,只有这个问题,她没办法回答。李隆业收回抓空的手,负手而立,一时竟生万物俱灰之感。他终于不敢再问下去。他说:“若他挺不过这一遭,本王这条命,随时赔给他。”杀人偿命,于理于法,都是通的。他又说:“若他逃过一劫,两年之后,还要践行我们的洛阳之约。”江风不知道,她那时,还能否生出那些迤逦的心思。面对沉默的江风,每多停留一刻,李隆业心伤就重一分。他逃也似地离开了。月下孤影,好不凄凉。变故来得太快,从她遇到沈顾行,再到李隆业杀将出来,好像只是转眼之间。如今人去楼空,只她一个人仍留在院中。大明宫偌大的宫城,没有了李隆业,便没了她的容身之处。大唐朝千里疆土,她竟不知何去何从。她担心沈顾行的伤势,却无从探听消息。她惶惶然出了殿门,封常青竟然守在外面。有一丝慰藉,涌上心头。她说:“出宫吧。”封常青自来听江风的话,立刻点头。俩人一前一后,也不说话,趁着月色,出了望仙门。封常青见她走的不是回江府的路,既不问也不说话,只是如护卫一般,紧紧跟着。江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胡乱地走。竟然到了花兮楼,那是她曾和关山云喝花酒的地方。今年上元节,她因为吉安县主故意刺激,又惹情伤。关山云和她同病相怜,便于花兮楼喝得酩酊大醉。她直接喝到失忆,还是被关山云扛回了家。她推门进去,要了两间客房。回头对封常青说:“这么晚回家,必然惹得他们相问。我们在这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没等她说完,封常青便说:“姐,王爷的那一剑,刺偏了。沈公子被抬出去时,我看了眼伤口,也不深。皇宫中,太医的医术又很了得,沈公子定无大碍,你放宽心吧。”江风终于听到了她最想听到的话。她天然觉得,封常青的话,是可信的。封常青又说:“姐,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去探听沈公子的消息。”江风说:“不论是什么,都先告诉我!”封常青郑重地点头。江风没点蜡烛,和衣而卧。中秋圆月,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第二日一早,江风听到封常青叫门。打开房门时,映入封常青眼帘的,是一副苍白倦容,黑着眼圈,眼睛格外大,也格外明亮。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的消息,便说:“姐,沈公子无事。宫中的厉害的太医,全都出动了,都说并无大碍,只吉安县主不放心。”江风心中稍安,又问:“那他现在呢?”封常青擦着汗说:“太医虽说沈公子无大碍,但也得需要卧床休息,陛下便下旨,他留在宫中。可沈公子也忒固执,太医包扎换药后,非要回沈府。而且倔强的很,也不用人扶,自己一路走到望仙门,才坐马车。”江风急得一下子哭出来,道:“他这样做,又是何苦?”江风已经了然沈顾行的想法。因为昨夜之事,不管是李隆业还是吉安县主,都会对俩人严防死守。他们之间决计没有再沟通的可能。他定然知道江风的焦急,所以才想到,通过那样笨拙的行为,告诉江风:我没事,你放心。江风合上房门,终于不可抑制地哭出声来。望君安。:()半入江风,半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