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样的事实震惊住了。在这场大位之争中,父子不是父子,手足不是手足,夫妻不是夫妻,君臣不是君臣。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李隆业叹气道:“明知糟烂,还非要打听。”江风仍问:“所有这些,都是谁的筹谋?”李隆业默然,许久才说:“从离间太子开始,都是大哥的主意,可自从你让我追随三哥后,我便细心观察,似乎每件事情,都是三哥在推波助澜。”江风问:“王爷,退出大位之争,甘心吗?”李隆业又是许久不说话。江风又问:“你后悔了?”李隆业这才摇头,然后说:“开始的时候,也没想到父皇真能君临天下,所以并没有想那么多。直到韦氏母女越发癫狂,我们形势越来越好,可那时也只想着大哥是嫡长子。直到……”他瞧了一眼江风,说:“直到你说,大唐从未有嫡长子继承皇位,我一下子活了心。”江风叹气,说:“因为那时,我只以为你定会支持宁王。”李隆业说:“可我的心思刚起,就被你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李隆业陷入回忆,语气仍带着忧愁,他说:“我那时,好似疯癫了。心上人心里没我,王权霸业亦是配角,总觉得全天下都跟我作对。”江风最近很是奇怪,总是对李隆业生出怜惜之感。他俩之间的境遇,绝没轮不到她去可怜别人。她只得安慰道:“那时,心里苦吗?”李隆业说:“只有经过苦,才会珍惜。”想来,从他们在终南山重逢,再到因为玉玺彻底决裂,李隆业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在江风身上,第一次体验到了求而不得。也是江风一次次告诫他,不要争储,李隆基才是真命天子!甚至面对宁王的步步紧逼,面对沈顾行以婚事相要挟时,她走投无路,找到了他,可听到他仍有争储之心,又坚决地改了主意,绝不献出玉玺。他当时恼怒极了!也痛苦极了!他那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做不了储君愤怒,还是因为江风不愿他做储君愤怒。他伤她、恼她、甚至恨她!所以,他故意让褚颜进了江家族谱,故意娶褚颜为侧妃,故意做了那一系列让他后悔,让她难堪的事。他以为自己会痛快!可他错了,每伤她一次,他的痛苦,只增不减。他渐渐冷静下来。如果换个角度思考呢?她为什么,宁愿背负宁王之怒,宁愿放弃和沈顾行的婚姻,宁愿自己恨她怨她也不愿他争储?她把玉玺交给自己,她的所有困境,不是都迎刃而解了吗?她事事小心,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如此偏执?她或许,真的只是不想自己争储,只是想让他平平安安,做个逍遥王爷呢!他觉得自己可笑,他千方百计地替她找借口。借口找到了,他在心里,便与她和解了。世界一下子豁然开朗。江风依着李隆业的肩头,说:“后来,再也不问我,为什么认准太子能做皇帝了。”李隆业学舌,笑着将她调侃阿恕的话,用在她身上,说:“你是我的人,你的嘴有多严,我不知道吗?”江风轻拽他的胳膊,娇嗔道:“我只当你夸我了。”李隆业知道,她仍不愿说。也不强求。如此,江风在宫中又照顾李隆业十来日。期间,李隆业拒绝了薛王妃的探望。当然,其他人的探望,也都是拒绝的。只除了李旦和李隆基。因为李隆业是为救李隆基受的伤,所以李隆基来得尤其勤些。兄弟两个一般都是下棋、喝茶。后来李隆业伤势好些了,动作能自如后,俩人便要活动手脚,李隆基打碣鼓,李隆业舞剑。而江风和阿恕作为唯二的观众,大饱眼福。江风凑到阿恕耳边说:“未来的大唐天子,在给你我二人表演打鼓!”阿恕不屑,说:“那个舞剑的,可是大唐王朝二品亲王!”江风一怔,自己一个穿越者的觉悟,竟然比不上宫女阿恕。在这段表演里,凝结了皇帝和王爷无差别的社会劳动,就表演价值来讲,是一样的,平等的!在江风终于以为可以告别皇宫的时候,宫中又说陛下要办中秋家宴,点名让江风留下参加。江风现在还不算家眷吧。宫宴那日,李隆业明知于礼不合,非要江风同他坐于一处。他身边的那个位置,应该是薛王妃韦华庄的。江风坚决拒绝,毫无商量的余地。李隆业无奈,又不忍她同王府的侧妃坐在一处,便让他的姨母,李旦的贤妃带着江风。贤妃话少人少,江风和她很能相处得来。宫宴设在太液池旁的殿宇。李隆业和江风从枕风殿过去,很费了一顿功夫。一路都是浓柳密树,枝桠轻柔,都伸到路边来。江风和李隆业并肩走着,后面跟着阿恕、李赞、李贬和封常青。李隆业挑开偶尔伸展出来的枝条,小心翼翼地护着江风往前走。江风将他的服务当做理所当然。一时走在李隆业前面,就回身,倒退着走,一边笑一边跟他说话。两侧花树相对而出,也不知花去,还是人来。江风将这一切,当做稀松平常。可远处凉亭中的看客,却心思各异。薛王妃最是愤怒,满眼满心都是嫉妒:她与李隆业并行,从来都落后半步。更从未得他,像今日这般小心对待。而吉安县主,最受不了的,便是沈顾行的怅然若失。他最先看到那景致,久久失神,才惹得众人关注。江绯心中不服。她嫁太子,未来的大唐皇帝。而她,不过是嫁了一个王爷,而且还要远居洛阳。可为什么,她却看着比自己幸福?她却得了众人的羡慕?最令她烦扰的是,自她嫁入东宫,就已经想尽办法阻隔李隆基和江风接触机会,可李隆基还是注意到了江风,并且开始欣赏她。如今,竟然停了和沈顾行的棋局,只认真望着远处嬉笑玩闹的两人。神色柔和,不辨欢喜。:()半入江风,半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