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百年岁月磋磨得不成型的雕塑,底座的字母不知道有什么含义。黎危颠了颠,放进包里。这场暴雨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打伞都显得多余。黎危凭着之前在画里记下的路线,朝着运输站的大概方位前进。他时不时就能看见因为大雨冲走淤泥而暴露的皑皑白骨,也许正是画里那些居民的尸骸。数不胜数。黎危说:“快到了。”游厄撑着伞,停下脚步:“你打算做到什么地步?”“什么?”黎危回眸看了他一眼。“这次任务结束,你还要继续待在灯塔?”“不然和你在外面流浪?”黎危促狭地笑了声,“做|爱都只能在四面透风的废墟里?”游厄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可以做黎危的温床。“那边有个人……”黎危眺望着远处的废墟,眯着眼睛说,“去看看。”那人失魂落魄地在废墟里游荡,不停地跪在地上挖淤泥,双手都抠出血了也不停下,这里没挖到便换一处继续。黎危在对方身后站定:“你在做什么?”这人直接被吓跪在了地上,猛一回头,雨水砸在脸上,将来者的脸糊得模糊不清。许久之后,她才怔然道:“黎队……”“嗯。”黎危又问了一遍,“你在干什么?”黎危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名为劳西,也是一名觉醒者,能力与阿塞莉“一样”。“我、我……”劳西惶然地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看到了主城,一个完好的主城,和这里不一样……大家都好好的,我的、我的妹妹也都好好的,但突然就……”她看着周围黑灰色的废墟,感到难以接受。按照费勒的说法,劳西能在他死后从画里脱离,说明她并没有被完全同化。她潜意识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不愿接受现实。“你看到了你的妹妹?”“是的……”“她怎么样?”“不太好。”劳西恍惚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世界开始坍塌,我们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虚无,就开始逃跑,明明我们紧紧拉着彼此的手,可她突然不见了,城市也不见了……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她一直重复这三个字。黎危本想说都是假的,可回想起费勒死前说的那些话,便换了个说法。“你妹妹的肉|体很早之前就消亡了。”“可是……”“你可以理解为,你看到的是她的精神体。”劳西缓了很久,才在暴雨声喃喃道:“所以……那是一个回响之地吗?她被困在了里面?”“可以这么说,但她是自愿的。”“真的吗?那就好……”劳西缓缓低头,“我就当做……大梦一场。”黎危说:“我可以帮你找到她的骸骨。”劳西猛得抬头:“可以吗?”黎危递出百面骰:“碰一下它。”劳西立刻照做:“需要我妹妹的名字吗?她叫劳拉(),??????[()]?『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感情很深,战争以前一直形影不离……”黎危环顾四周,一边检定一边问:“战争的时候没在一块儿?”劳西失落道:“是的……因为她是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只能和难民们一起往城外逃,而我在她的鼓励下上了战场。”黎危向西走了一段路,最终定格在一块石碑前,上面刻着“坎巷”两个字,下半部分已经完全被淤泥淹没了。劳西显然因为画中世界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记忆:“坎巷,是我和劳拉以前常转悠的一条街,里面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小商品,很有意思……”“她在这里。”黎危弯腰,掰下地上的一块木板,扔给旁观的游厄,“来挖。”游厄:“我?”黎危瞥了他一眼:“这里还有第四个存在?”游厄看了眼头顶的乌鸦,到底还是生疏地翘起淤泥,不知道有意无意地溅了劳西一身。后者也不介意,只要能找到妹妹的尸骨,一切都值得。很快,他们便挖出了一副女性白骨,身上还裹着没完全腐烂的破碎衣料。劳西用力抹掉白骨上的泥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的,这不可能……明明不久前她还笑着抱住我,说有我在,就算死亡也不可怕……”黎危没有说话。尽管清楚真相,劳西还是无法接受,脸上的湿润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她有呼吸,有心跳,体温是热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给你十分钟,我们还要去找其他人。”黎危拉着游厄走远了些,给劳西留下独自消化的空间。游厄歪头问:“如果我是个人类,死在了战争中,你也会为我哭吗?”黎危淡道:“如果你是个人类,应该没法吸引我为你围剿拍卖行。”他们压根就不会在拍卖行里对上视线,也不会有后续的故事。正常人听到这种话约莫会伤心,可游厄的脑回路注定与常人不同,他就希望黎危只看着“自己”,拥有当前一切特质包括不是人的自己。几分钟后,劳西走了过去,声音还有些发颤:“黎队……我好了。”她把劳拉放在了一堆碎砖上,做了个显眼的标记,并刻下名字,希望返途的时候能把妹妹带上。就算没能回来,也希望有朝一日,人类能回到这片废墟重新建立家园,届时,所有因战争而死的人们或许都能得到安葬。而她的妹妹会拥有一个有名字的墓碑,而不是无名之人。黎危抬腿:“那就走吧。”劳西连忙跟上:“大家都还好吗?”黎危:“活着。”“……”活着是黎危唯一能()确定的事,当然,这不包括走散的那十几个人。
黎危站在一片残垣断壁中:“下水道就在这附近,还得挖挖。”三人立刻动了起来,雨下得这么大,下水道恐怕已经灌了很多水,如果大部队还在运输站,估计有点危险。但没记错的话,里面应该能控水能力者。这么挖着太费劲了,黎危唤道:“游厄——”游厄想也不想地拒绝:“不。”黎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当一只主人说东绝不往西的狗?”“那是因为……”游厄闭嘴,哼笑了声,“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嘉奖。”黎危面不改色道:“没忘。”“劳西,过来,背过去。”“哦……”劳西隐约记得游厄在灯塔出现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来了这里。她只听见数道“噗嗤”的声响,再转身时,地上的淤泥已经尽数飞溅到周围的破败建筑上,露出了最下面的沥青路面,下水道入口赫然就在其中。不过淤泥正在回流,他们速度得快点。管道口几乎堵死了,好在劳西力气很大,用捡来的铁棍将其硬生生撬飞了。黎危说:“我和劳西下去,你在上面等会儿。”游厄非常不满:“为什么又让我在外面。”劳西呃了声:“我在这也可以。”游厄立刻跳了下去,并表示:“她自愿的。”黎危:“……”让游厄留下倒不是因为别的,那些人刚经历过画中世界的冲击,精神状态肯定不好,再看到游厄难免受刺激。但黎危转念一想,也并非人人都是戴贺莱,劳西看到游厄就没太大反应,就默许了游厄的无理取闹。不是所有下水道口都会淤泥堵住了,所以甬道里的水很深,两人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前进,直到看见一条向下的铁梯。“慢点,可能会断——”还没说完,黎危就被游厄抱着跳了下去。“谢谢?”“奖励。”“。”下水道非常腥臭,毕竟积累了九十多年的污垢。好在结构设计得很好,淤泥积累不多,否则寸步难行。“吱吱……”黎危说:“有尖鼠的声音。”游厄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东西可以越过我靠近你。”走了没一会儿,前方的通道就开阔起来,这里的水位也涨了很多,几乎没过了黎危的腰。不远处传来了一些嘈杂的人声:“草!你们谁受伤了!?好多尖鼠!”周围“吱吱”的声音不停,大家乱成一团,因为在水里,非常不便驱逐。“小心天花板!”一个觉醒者立刻打去一团火球,把尖鼠砸了下来。正当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有人眼尖道:“黎队——!”“我的天,黎队来了!”“有救了!”“黎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黎危不动声色地用了神谕,驱走了周围的尖鼠:“水都涨到胸了,你们就没想过离开?”“您不是让我们……”“那就淹死?”人群里,有几个小声嘀咕起来:“我就说吧,从灌水开始,这个运输站和之前的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应该走的,现在被骂了……”黎危语气平淡,却透着无形的压力:“秩序者难道不应该检定一下周围的污染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检定过的。”人群中的秩序者羞愧道,“之前检定不出污染,到灌水之后就有污染值了。”“那还不走?”黎危说,“以后多动动脑子。”“是……”黎危骂得倒是没错,再过一会儿,这里的水就要没过他们头顶了,这还是有觉醒者疏通的结果。污水浑浊,届时想要离开就是天方夜谭。“黎队,我们现在怎么办?灌水之后运输车估计没法启动了。”“跟上,走这边。”“是!”众人跟着黎危,井然有序地向前方楼梯游去,不一会儿,就冒头和劳西打起了招呼。能聚到运输站的这批人基本都没受到太多画中世界的影响,他们没来得及接触居民与熟的建筑,虽然心里有遗憾,但不至于难以放下。即便如此,之前的短暂一瞥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被光笼罩的宏伟建筑显得无比耀眼,和眼前灰蒙蒙的废墟完全不同。也和朦胧的记忆不一样。队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爬出来,他们围着下水道口散开,看着被闪电映得煞白的“主城”沉默不语。这座曾经容纳了上千万人类的城市在一场战争下彻底化为了碎片,泥土覆盖了昔日街道,藤蔓爬上了倾倒的高楼,昔日的繁华热闹彻底沉寂,如今只有暴雨和狂风在耳边回响,偶尔伴随乌鸦的凄厉鸣叫。“先去前面的遗迹扎营。”黎危说,“并立刻整队,报告每车缺少的名单。”“是!”有黎危在,他们就有了主心骨,发生什么都不虚了。黎危则有些头疼,之前用游厄黏液抵消的“唯命是从”,又因为在画里用的两次神谕全补了回来。算了,走一步看一步。至少已经确定自己的状态与失序无关,那么队友听话点也不是坏事。黎危粗粗扫了眼人群,他能立刻想起来的缺失人员有亚伯拉罕和贝丝那支临时小队,伯蒂和什克斯琴,以及乔、姚皓、蒙妮、梅纳、戴贺莱……他们都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