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明见到施一楠那天并没有刻意打扮。按照以往习惯,她定会以一个极其专业的形象出现在老板面前,但现在她抛弃了这种惯性。她穿着一件帽衫,内里是印着“我不想工作”的长袖t恤,到了施一楠办公室就脱掉帽衫。“我不想工作”几个字实在是惹眼,就连施一楠都很意外能在司明明身上看到这样的状态。“再次回到这里,感觉怎么样?”施一楠问。“其实挺怪异。从前刷工卡就能进,现在却要提供预约码,走访客通道。彻底变成局外人了。”司明明说:“刚刚还遇到了几个老同事,寒暄了几句。”老同事都包括谁呢?郑良。生过小孩的郑良变了模样。脸蛋变圆一些,虽然有些疲态,但有母性的光辉。看人的时候很温柔,讲话比从前慢一点。看到司明明的一瞬间很意外,却向她小跑了几步。郑良还是叫司明明明总,她对司明明表示了感谢。她说:“之前并不太知道,这一年多陆陆续续听说很多事,感谢明总之前帮助我。”司明明则摇摇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状态真好。”郑良的小孩还小,需要她投入大量的精力。在经历很多事以后,她对工作渐渐失却了一些兴趣,主动调岗到一个略微清闲的岗位,远离风暴中心,为自己赢得一些休憩的时间。如果放在从前,她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自己。但现在反倒想开了。郑良还是第一次见到司明明穿“便装”。明总常年正装在身,那是她的铠甲战袍,脱掉了好像意味着缴械。可明总会缴械吗?司明明看出了郑良的困惑,她对郑良笑了笑,与其道别。她重新出现在这里,自然会被很多人看到。虽然她离开一年有余,但关于她的传说还在这栋楼里流传。真奇怪,这里明明是一个快速迭代的地方,但司明明却还是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她知道自己此番回来会引起一些猜测,毕竟这是“多事之秋”,她像从前一样忽略这些异样的目光,从他们面前经过。她把这次的到来定义为故地重游,甚至给施一楠描绘了她内心的真正感受:想到自己的青春与这里有关,就觉得很亲切。从前的她是断然不会在施一楠面前说这样的“废话”的。施一楠掌管两条业务,并没时间听她说这些。但这一天,她说了,施一楠认真听了。施一楠作为身居高位者,其实对“人”很感兴趣。司明明离职后他曾假设过会有几种情形,比如她来请他帮忙让她回来、或者她重新做一个项目让他投资、再不济做当前她老板和自己之间的桥梁,从而实现真正的财务自由。但司明明都没选。施一楠听闻她的艰难和拼命,在业务汇报上看到她搭建的卓有成效的管理体系,也几次二番听说她和现任老板面和心不和。尽管如此,司明明都没来找过他。施一楠喜欢司明明这样有原则、有分寸的人。从不过分利用关系、也不过分消耗信任,她一向特立独行,对事情有自己的见解。所以她是很适合“开疆辟土”的战神。“你比从前健谈。”施一楠说,又指了指她的衣服:“开朗了很多,也自在了很多。”司明明低头看了眼衣服上的字,笑了:“一个朋友设计的衣服,很舒适。”“公司里很多人穿。”施一楠说。作为一个高层老板,无论在深圳、成都、上海还是北京的办公楼里,他总能看到这个“我不想上班”、“我想大睡二天”、“别惹我我会打你”、“我不喜欢你”等等的衣服,都有割裂的感觉。他自然明白当下的绝大多数人都有着巨大的压力,也急需心灵的释放。但他仍旧担忧这种“丧”文化席卷企业,从而降低产能。“老板别担心,大家只是在表达叛逆,但睁眼还是要工作的。”司明明一边说一边掏出电脑,比如现在。施一楠并不意外司明明此举,她当然不会单纯找他叙旧,她定是有事前来。“一个小时够用吗?”施一楠说:“我晚上有应酬。”“我只需要四十五分钟。像从前一样。”司明明说。施一楠让秘书关上他办公室的门,并推掉所有电话和临时来访,认真聆听司明明的汇报。在这间办公室里,施一楠曾听取过很多次司明明的汇报。从前他认可她的专业、敏捷和聪明,这一天,他对司明明有了新的看法。他办公室的夕阳很好看,当司明明说完最后一句,抬头恰巧看到天边的云霞。哇。她哇了一声。施一楠就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喜欢,可以考虑回来。”“谢谢老板。不了。”“等离开了想做什么?”施一楠问。“还没想好,但我想先歇歇。”“我今天下午茶吃到了一款蛋糕,秘书跟我说是你爱人的餐厅做的。味道很不错。”施一楠说:“婚姻或许改变了你。我是说:我感受到了你在体验一种不同的人生。推翻自己,重建自己。”“有人说婚姻让我变平庸。”“听你自己的。”施一楠起身送司明明至电梯间,这在他所有的来访中实属级别很高的送别了。秘书早早站在那里,按着电梯开门键。司明明从前也没有这种待遇,着实有点意外。施一楠这一天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谢谢您,老板。”此老板非彼老板,司明明对施一楠是真正的尊重。他能给她四十五分钟时间,已经代表了在过去近十年的汇报关系中,他对她的高度认可。司明明是有些感动的。出了公司后,她又回头看了眼那栋熟悉的办公楼。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了,她内心很平静。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对的选择、又或者她是否有能力推动施一楠做一些决策,但现在这也不太重要了,她努力过了,可以静待结果。a老板已经得知了她去见施一楠,此刻给她拨了个电话,但司明明没有接,也没有挂,而是将它丢进衣服口袋,任由它响着。
这里距离苏景秋的健康餐厅不远,司明明决定去接自己的老公下班。主要是她有点饿了,性价比最高的方案就是去他餐厅混口吃的。她进门的时候,涛涛显然有点意外。他的神情很容易让人误会苏景秋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司明明觉得苏景秋身边的人也真是像他,看起来都没什么脑子的样子。但其实又有点东西。司明明径直走到他面前,问:“你老板呢?”涛涛指指外面:“老板出去了。”“你老板出去了,你心虚什么?”“我不是心虚,我就是有点怕你。”涛涛嘿嘿一笑。“你为什么怕我?”司明明故意板起脸:“我凶过你吗?”“没有没有。”涛涛忙摆手,心想老板怎么还不回来呢,你知道你难缠的老婆缠上我了吗?苏景秋回不来,他出车祸了。他好不容易想出门走走,看看秋天的风景,给司明明捡几片叶子。是的,他想捡几片叶子做成标本,放到书房里,帮司明明记录一下这个难熬的秋天。当他蹲下的时候,一个骑快速车的少年将车骑向了行人道,车轱辘撞上了蹲着的苏景秋的后腰。力道太大,他整个人被撞倒,脸擦到了地上。而他的腰,出现了一阵锐痛。我操。我要瘫痪了。苏景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我要高位截瘫了。他是会吓唬自己的,骑车的小少年被吓傻了。下了车把着自行车愣愣地看他。“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叫救护车!”苏景秋脸上是大滴的汗珠,伸手去摸自己手机,却看到手机已经被他甩出去了。小少年的父母跑了上来,叫了救护车。苏景秋想起给司明明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拍完片子了。可怜巴巴地窝在临时租来的移动床上,腰好像没那么疼了,但被他误以为自己要失去知觉了。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还挺委屈,对司明明说:“老婆,完了,我这个倒霉蛋以后走不了路了。”司明明头嗡地一声,厉声制止他的废话,问他现在在哪。苏景秋给了她一个定位,司明明放下筷子就走。涛涛在身后追着她问:“老板娘,是不是不可口啊?”司明明回:“对,你还需要努力。”她还没到医院就收到新老板的消息,让她上线上会。司明明回:“家人车祸,无法参加,先请假。”但新老板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心烦意乱地接起,听到他说:“事关公司的未来,你必须上线。”司明明说:“家人车祸,伤势不明,无法参加。”“我们要对财报。”“财报我看过了,已经反馈了。”“你线上说一下。”对方没问任何一句你家谁出车祸了、伤情如何,连假惺惺的问候都没有。司明明不愿意与他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她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平躺在移动床上的苏景秋好可怜,脸上有严重的挫伤痕迹。她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小少年的家属很有修养和礼貌,上前跟司明明道歉,说了事故经过,并表示一定会负责到底。小少年蹲在苏景秋的床边照顾他。苏景秋也没省着小少年的力气,一会儿指使他给他接水,一会儿让他帮忙擦嘴。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嬉皮笑脸。怕司明明担心,所以隐藏了自己的坏情绪。好在他的腰只是软组织挫伤,但仍需住院观察。这真是天大的幸运了,那样的撞击力,竟然没撞断?苏景秋是这么问出口的,司明明让他赶紧呸呸。办理好入院手续后两个人才反应过来:司明明进了病房,就不允许出去了。她也可以选择出去,但很难再进来了。万万没想到,两个人竟然有被关在医院的一天。苏景秋首先想到的就是司明明那个闹心的工作,正处于一个胶着对峙的阶段,结果她去不了公司了。“对不起啊。”他对司明明说:“如果我留下后遗症,你也别管我了。我支持离婚后你再找一个。”“表现得大义凛然,有助于塑造你的光辉形象吗?”司明明捏他没受伤的那半边脸,恨不能捏死他。苏景秋也太恨人了,他受伤后能倒出功夫的第一时间竟然没有联系她!司明明不太懂他的心态,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的半脸好脸已经肿得老高,人很是滑稽。“我担心你最大的后遗症是毁容。”司明明吓唬他:“毁容我就不要你了。我喜欢好看的男人。”…“你真肤浅。”苏景秋说,而后咝一声,脸好疼。“我看到郑良了。”司明明想多跟苏景秋说一下郑良的情况,但她的电话一直在响,她接起,把自己的情况跟a老板说了。那头沉默半晌,对她说:“明总果然高明。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你还想在行业里混吗?”“你在威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