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大寨里狄知逊对他说了玄武门三个字,僰道县中王绩又隐晦地透露了一些秘辛,还有失落峡楼船上白面书生讲述的亲身经历,大理寺故旧寄来的张蕴古案卷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暗示着昔年旧案牵扯很深,深到可以淹死所有想要揭破真相的人。
幕后黑手可能身居高位,令人望而生畏。
古往今来,凡是举大事者都会给自己添点神秘色彩,凭此借助民间百姓舆论之力,与高位者扳扳手腕,譬如斩白蛇起义的刘邦,譬如自称黄天的张角……
张牧川不想与高位者扳手腕,因而在宣扬时注意了一下分寸,没给自己搞个青天什么的,只说是青石仙童,如今转世下凡,就是要帮助世人除妖邪、分黑白的。
顶着这个名头,他在长安城中行事就会方便一些,很多东西根本不需要自己调查,便有热心的坊间百姓送上门来。
事实证明,他的这般打算没错,苏烈和平康坊的这位乐户今日到春明门下,除了壮大声势,还为他带来了这两日从坊间收集的两条线索。
张牧川这边正与苏烈、乐户女子叽叽咕咕聊着,旁边的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登时不高兴了,心道这些卑贱的闲杂居然见了皇族也不跪下行礼,反倒在那边说笑,真是可恶!
太子李承乾最先发难,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盯着张牧川说道,“你就是不良人张牧川?”
张牧川见李承乾穿着一身突厥人长袍,皱眉道,“你是何人?瞧你这身打扮,应当不是前来迎接我的,我可没什么突厥狼崽子朋友……”
苏烈轻轻用手肘撞了他臂膀一下,压低声音道,“他是太子!”
“太子?”张牧川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太子李承乾。
高阳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强颜笑着吐出几个字,“就是我大哥……住在东宫里,天天跟汉王瞎胡闹的那个……”
太子李承乾听到瞎胡闹三个字,当即眉毛一抬,“嗯?”
高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说。
张牧川则是慌里慌张地给李承乾行了一礼,额头直冒冷汗。
李承乾斜眼瞥了他一下,淡淡道,“你本人倒是比画像上英俊一些……好了,不必多礼,此番你做得不错,东宫必会嘉奖,你回去等着吧!”
“谢过太子……”张牧川刚美滋滋地道谢一声,忽然回过味来,抬头看着李承乾,讷讷道,“回去等着?”
魏王李泰呵呵笑了起来,插话道:“你没听明白吗?太子的意思是往后的事情不用你管了,自有东宫接手,不管是护送使团的苦劳,还是护卫公主的功劳,都跟你没关系了。”
张牧川还没说什么,阿蛮年龄尚小,心直口快:“凭什么!我阿耶辛辛苦苦行了几千里,才把公主阿娘和使团带到长安,他便是太子,也不能这样抢功!”
“混账!”太子李承乾面色一寒,语气森冷道,“你刚才叫高阳公主什么,又是怎么称呼张牧川的?谁给你的狗驴胆子,竟敢轻侮大唐公主!”
高阳急忙把阿蛮拉到身后,解释说,“太子息怒,这孩子平常跟我玩笑惯了,不知轻重,其实没什么龌龊心思……我都不介意,太子便别放在心上吧。”
太子李承乾紧皱眉头道,“小十七,有些事情开不得玩笑的,你毕竟已经许了夫家,过两年就要嫁过去……”
“哎哎!我倒不这么认为,”魏王李泰瞧出高阳与张牧川之间的暧昧,小胖手一搓,猥琐地笑道,“婚约只是约定,又不是没有变化的可能,你都说了是过两年嫁过去,又不是现在就要嫁过去,这两年还是可以玩一玩的,凭什么只能他房遗爱拈花惹草,我家小妹就要恪守妇道?别说现在没有成亲,就算将来小妹真嫁了过去,他房遗爱若是还如现在一般,整日流连平康坊,那小妹也该出去找俊俏男子,房家敢有什么意见,就让他们来找我李泰!”
太子气得脸都青了,咬牙道,“胡闹!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若是一味忍让,一味退缩,那才是丢了皇家的颜面!”魏王李泰昂首道,“太子,你还记得圣人为何给小十七的封号定为高阳吗?”
一直未曾开口的晋王李治忽然接话道,“当初小十七出生之时,恰逢阿耶坐上龙椅,他把我们哥几个拉了过去,指着小十七说,这是我们一家的福星,就像是高高的太阳,照亮了我们一家的未来,所以小十七的封号就定为了高阳二字。既是高高在上的太阳,自然不该受人的欺负。”
太子李承乾深深地看了晋王李治一眼,“你也跟着瞎起哄,此一时,彼一时……高阳未到婚嫁年龄之前,自然是我皇家的掌上明珠,但等到嫁入房家,那便不一样了……长乐公主是这样,城阳公主也是这样,高阳又怎能例外?我李家天下想要持久,就必须得到士族的支撑,最简便直接的办法就是通婚!你别觉得这有什么羞耻的,起码我们不是卖女儿,你看看那些五姓七望,现在不也是在利用通婚绑定利益?魏征想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范阳卢氏的女儿,东拼西凑借了七十万两银子!”
魏王李泰嗤了一声,“你这话的意思是,阿耶想把范阳卢氏绑到李家的战车上,但舍不得花七十万银子,所以就把高阳嫁入房家,既加深了与房相公的关系,又借着房相公妻子的关系,与范阳卢氏做了亲戚?”
太子李承乾皱了皱眉,但没言语。
倒是站在晋王李治旁边的焦遂嘀咕了一句,“哎哎,这个应该不至于吧,又不是七十万两金子……就算七十万两金子也不多啊!不过,这房遗爱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圣人是咋寻思的呢?”
太子李承乾眼神冰寒地瞟了他一下,“你有几颗脑袋可以砍,竟敢妄自揣测圣意!”
焦遂吓得立马缩到了李治背后,瞧着仿佛他是李治的忠仆一般。
李承乾与李治关系还算不错,自然不会追究,于是转头又看向张牧川,双眼微眯:“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该回哪儿去,就回哪儿去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太子,倘是其他什么高官,百姓还会站在张牧川这边骂一句狗官仗势欺人,但对方是大唐未来的东家,这种时候百姓只会反过来说他张牧川不识抬举,应该立刻跪谢隆恩,如此攀附东宫的良机,怎能错过。
可张牧川并不想攀附东宫,自然没有跪谢隆恩,他躬身俯首,语气虚弱地说了句,“太子……这恐怕不太好吧?”
“嗯?”太子李承乾斜眼看他,冷冷道,“怎么不太好?”
“回禀太子殿下,臣此番护送公主殿下回京是赵国公指派的,这事儿在三省六部都有文牒卷宗,眼下虽然已经到了长安,但公主殿下尚未进宫,臣的任务便是没有完成,届时出了什么变故,那便不太好了。”张牧川依旧低着头,解释道,“还有啊,就算顺利护送公主殿下入宫了,臣暂时也不能回去……毕竟臣现在还是缅氏使团的特招向导,缅氏一日没有进贡,臣便要在长安多待一日,除非缅氏将我开革。”
李承乾冷笑道,“赵国公和三省六部那边,我自会前去说明,这点很好办,左右当初只是添了你的名字,随便找个人顶替便是!至于缅氏使团这边……”
缅伯高瞧见李承乾转头盯着自己,干咳一声,面容严肃地胡诌起来:“尊贵的大唐太子殿下,您别看我啊!这事儿不归我管,招纳牧川兄弟的符牒是我们大首领签字盖印的,要是想临时更换人选,也不是不行,但须得与我们大首领传信沟通。您放心,我稍后就办,只是这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二十多天,在此期间,牧川兄弟还是必须要履行职责的,要知道当初我支付的可是往返全程的银钱。”
太子李承乾皱了皱眉,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缅氏,申报流程居然也这般麻烦,只好退了一步,“使团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高阳公主今天必须跟我走……你们刚才啰里啰唆地讲了一大堆,说来说去,还是落在了银钱上面,开个价吧,你想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