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榻上,群青手臂上伤隐隐作痛,竟是辗转难眠。只听窸窣响动,旋即帘被拨开,现出陆华亭的脸:“娘子可是睡不着?”“什么东西?”群青看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只行军用的牛皮囊袋。陆华亭取出树脂样的药材,兀自递到她唇边:“没药切片。放在舌根下,可以止痛止血。”燕王府旁的不说,随军止血的药材最是优质丰富。群青将其塞进口中,陆华亭敛敛衣裳,又躺回远处。群青闭上眼,这一下子,竟如昏过去一般。以至于她再睁眼时,阳光带着鸟鸣落在她脸上,照得她有几分茫然。她披衣起身,隐约见陆华亭还躺在地上,故意放轻了动作。但待到掀开帘子,他已背向她,将蹀躞带束好。似是知道群青要更衣梳妆,他没有朝这处看,先一步走到檐下等候。陆华亭取了一把天青色的伞,听见她出来,伞面如圆月,对着天光绽开,转了一转:“走吧。”群青和陆华亭并肩而行并非节完整章节』()”“她有忠心是真,赵王之事有她的手笔也是真;如今这枚棋又被陆华亭挟制,该考虑别的路了。”“别的路是什么路?”孟光慎没有说话,但两人心中都明白。案上奏折一本本从李玹指间滑落,他面上露出嘲讽之意。夺权时,他尚没有想到这么快便走到兵刃相见这一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是太子。云州百姓,是他的子民,可是他却只能受困于东宫,就像笼中困兽,眼看着三郎日渐强盛。说不定哪一日,这项上人头,也会为他轻骑快马所夺……孟光慎叫宝姝进来:“殿下若想要女使,宝姝可以替代,她的心,始终是向着殿下的。”李玹止住宝姝行礼:“伤好些了吗?”宝姝低着头道:“已好多了。臣不过是一时担忧才失礼,只要殿下无事就好。”那日药发木偶戏爆炸,宝姝突然扑上来挡在李玹臂前,以至被火星溅伤手臂,李玹心中便有个疑影,而今这疑影终于浮到水面。宝姝抬眼,眼中仿佛真的含着情意。李玹与这双眼对视着,心里觉得她可怜。他们都可怜。李玹吩咐寿喜叫医官,为宝姝查看伤势:“将宝姝娘子,封为良娣吧。”-群青回到尚仪局,便觉察氛围的古怪。众人看见她,都有惊慌之意,与旁人窃窃私语,等她走近,又匆匆散开。司籍的职责,群青上一世已很熟悉,只消编纂修订宫规即可。群青走到架边,刚要拿下典籍,新上任的典仪先一步将其抱走。群青一把拽住她:“这是我的职责,为何越俎代庖?”似没想到她会直接上手,典仪回头,但见一双极黑的眼睛,一下子怯了:“你还不知道吗?你得罪了孟良娣,日后恐怕不再有机会当值了。”“孟良娣?”群青只疑心自己听错了,“是孟相之女宝姝,她被太子殿下封为良娣,已搬进鸾仪阁了。”群青闻言,转身便去找朱尚仪。殿中,朱尚仪跪着,身侧主位上,贵主的裙逶迤而下。再向上看那贵主的脸,宝姝头戴鹤冠,真的是良娣的打扮,只是她眼下那颗泪痣变得有些黯淡:“元后冥诞的事,固然有赵王之失,但尚仪局也要担责。群司籍既有个会作法的小侍,又带着拂尘,多少身染晦气,日后宴席只要有她经手,恐怕都不会顺利了。”信奉佛道之事,是前朝留下的习俗。朱尚仪亦无法辩驳:“青娘子毕竟是太子写过荐书的人……”宝姝把玩着扇:“我是太子良娣,你又安知我的意思,不是太子的意思呢?”群青听了片刻,并未进殿,直接离开了尚仪局。
“怎么回事?怎么走了。”()“还以为要进去领罚呢。”女官们纷纷聚拢过来,惊异地望着群青的背影。“她走了?”宝姝捏紧扇子,呼吸急促,她心中的恨意沸滚着,几乎要将五脏六腑融化。凭什么此人出身卑贱,却能一路压着她。害死她的一个阿兄,还能嫁给她另一个阿兄。陆华亭不肯给她一个正脸,却愿意娶这个卑贱之女。而她自己,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做主。朱尚仪旁边,是她准备好的大鼎,鼎中之水表面浮着一层蜡,封着下面滚烫的沸水,水中又泡了花椒。若群青一定想要继续担职,那便请她当着众女官的面,把双手放进这除晦之水当中。可没想到,群青居然直接走了。“她既敢走,恐怕群司籍是自知身染晦气,无颜留在此处,无法操办大型仪式。”宝姝冷笑一声,“日后便不要安排她履职了。”朱尚仪微叹口气,本以为群青会来辩一辩的。如此一来,日后群青在尚仪局,恐怕是待不住了。宝姝鬓边步摇摇晃。她现在不是女官,而是贵主。若还不能帮父亲除去群青,她便枉为孟家之女。-群青走出尚仪局,雨后的天边满是红霞。红霞之下,她看见陆华亭和狷素立在官道边:“你怎么来了?”陆华亭望着她的脸:“某来看看娘子的宫官,是否被某影响了。”群青垂眼,与他并肩而行,只道:“太子将宝姝封为良娣了。”“某知道。太子此举,是与孟家结盟。”陆华亭道,“至于娘子,此路不通,可以换条路走。”群青眼睫微动,她直接离去,想到的也是这件事,她留在内宫,只是为了早日做绯衣使。若与宝姝缠斗,便太慢了,她等不起。“我先前考取过尚服局宫官。燕王妃说,帮我留着封官旨意。”陆华亭道:“走吧。”见她看过来,他也以黑眸望向她:“现在就去找燕王妃要懿旨。如此可算尊重同盟?”片刻之后,二人站在萧云如面前。群青望着萧云如一手扶着腰际,一手举起朱印,刚要印,陆华亭道:“青娘子在尚仪局已是正六品。”萧云如的手一顿:“既是如此,那便封为六品司衣,平调至尚服局吧。”群青立刻行礼道谢。“不必谢我。”萧云如抚着肚子,肃然道,“青娘子既有宫官之能,本宫愿意兑现诺言,调你去尚服局,却还有另一个原因。”“王妃请说。”萧云如望着雕窗外细细的雨帘,道:“自奉迎佛骨后,大宸与西域十八国始有通商;圣人迫切想要推进与西域通商,你可知这是为何?”群青略加思忖,道:“是不想西域十八国与南楚联结,攻打大宸,宁愿稳定通商,与其交好。”萧云如点了点头:“琉璃国与高昌宾使过几日又将至鸿胪寺。尚服局在准备给宾使的样品,大宸盛产之物,无非瓷器、丝绸,尤其刺绣彩绸,娘子既有专长,便请你代本宫负责此事,万不能出了差错。”群青道:“臣明日就去看看。”“还有一件事,想嘱咐你二人。”萧云如犹豫片刻,看向陆华亭,“殿下对你二人婚事,一直存有怀疑。蕴明,你若是真心喜欢青娘子,便不要留下把柄,叫人疑心。”二人都是一怔。然而群青很快明白燕王妃的意思。她并非全然不通人事,嫁人之后,种种注意事项,她阿娘曾说过,来梳头的几个娘子亦对她讲过。别说元帕之上没有落红,陆华亭睡在地上,随便一个宫女传报,便足够引起李焕的怀疑。李焕并不算良善,不过是看重旧谊。若叫他知道她并非陆华亭真心喜欢之人,他杀起自己,恐怕便和上一世一样轻易。不过是在燕王面前演得更亲密一些,对她来说并不难。-晚膳摆好,桌上的荤素菜肴琳琅满目,品相极其诱人。没想到燕王府吃得这么丰盛,倒也不全无可取之处。群青夹了一枚炸虾,这虾做得极好,虾头鲜香酥脆,很快下了半碗饭。门声一动,从外面进来一个陌生的教习娘子,侍立门边,不苟言笑地注视着两人。“吃莲子么?”陆华亭忽然剥了两枚莲子,放入她碗中,群青手一顿,忽然意识到,盯着他们的这名教习娘子,便是李焕的眼线。她吃了两口饭,陆华亭已为她夹了两筷菜,群青刚夹起虾,停顿片刻,夹进了陆华亭碗中。狷素见状,登时轻咳一声。陆华亭亦望着碗底的虾,没有说话。他吃不得虾,若非群青不知,他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不由瞧了她一眼。群青与这双黑眸相对半晌,见他不吃,心念急转,意识到什么,道:“我帮你剥开。”说着取出素帕以酒液沾湿,擦净手指,剥掉了虾壳,递到陆华亭嘴边。狷素深吸一口气,背向窗外。陆华亭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只是吃得有些慢。群青又擦了擦手,在那教习娘子的视线,多少有些影响食欲。她怕这教习娘子看出自己对这炸虾的偏爱,夹过之后,忙又给陆华亭夹了一只。她拿起素帕的时候,陆华亭搁下箸,在桌下拿手背轻碰了下她的腰。群青腰上最是敏感,她一惊,下意识便重重扣住他的手,力道几乎将人指骨捏碎,陆华亭未料她反应如此激烈,吃痛之下没有放手,五指加重了力道,直从碰变成了用力拧。有人在侧,群青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余光看见他手背上有些红疹。不及她思考,二人暗中抗衡,只听嗤的一声,群青坐的木凳打滑,险些栽倒,她顺势直接贴靠在了陆华亭颈间,赶紧用手将木凳捞回来。那瞬间,她感觉对方的身体僵住了。吃着吃着便偎在了一处,那教习娘子的目光别开,亦变得有几分难言。两人沉默地贴靠两息,陆华亭侧了侧头,蓦地站起来,群青只觉得腰上一紧,旋即身体腾空,日光在眼前一晃。他直将她拦腰抱起来,一手掀开帘子,将她丢到了床榻上。群青借力轻巧地在床上一滚,余光看见那教习娘子快步出门去了,喘了一大口气,身上沁出了汗水。“群司衣,被政敌抱着是什么感觉?”陆华亭气息未定,偏要将帘幕掀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群青一把将帘子拉下。日光透过鲛纱,只隐约见帘外郎君漆黑的鬓边,玉白的脸,倒有几分朦胧的美丽。她躺在褥间,被日光照着,竟是半晌不想动弹。陆华亭垂眼,亦有片刻凝神。方才抱她的感觉残留在袖间。此女身量极轻。圣临四年,地上那具尸首的模样再度袭上心头。想到此处,他蓦地注视着帘幕。好在群青鬓边发钗的亮光一晃,她尚是鲜活能动。“娘子平日里可是吃不上饭?”不过是多夹了两只虾,群青闻言道:“月俸少,是不如燕王府伙食好。”“娘子还喜欢吃什么?”陆华亭平静道,“燕王府管够。”!白羽摘雕弓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