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拾起两枚石子掂了掂,起身朝人群走去。刀片自人群中旋转飞出,还未触及捆尸首的绳子便被一枚石子击飞,撞在墙上,墙上薄薄的一层冰敲碎,飞溅的碎冰令围观的人抬臂向后避闪。掷刀的人没看见群青,群青却已看清了那几个大汉,他们身量高大,眉毛浓黑、神情警醒地四顾。又是一片刀片飞出来,再次被石子打歪,这下几人看清了这暗中做事的羃篱娘子,顿时数把利刃调转了方向,裹着寒风向群青的脖子撞过来。陆华亭目不转睛,只见羃篱飘动,群青抓起身旁桶内的一柄木刷,当做剑抵开刀片,惊恐四散的百姓让开条路。她将木刷调转,指着那几具尸首,扬起女儿家的声调道:“墙上尸首,是皇二子赵王李盼所剿山东土匪,残害百姓,不悬尸示众不足以平民愤!现在还有同伙想将尸首摘下来劫走,我们能否答应?”墙下百姓一听说死人是土匪,义愤填膺,全涌上前对着尸体唾骂,又称赞赵王英勇,吵嚷声惊动了城上的守卫。拥挤中,那几名斥候只好趁乱离去。群青趁乱坐回摊位,捞了一筷子面吃:“尸首是你们挂的?”陆华亭竟已将那面吃完了。他笑道:“是匪徒,主动投降的,只可惜李盼暴虐,还是被杀了。”忽然看见群青左臂上有血痕慢慢洇出来,他的笑慢慢敛去。群青明白了他的用意:“投降不杀,土匪最记仇,此事传回去,日后李盼危险了。”“娘子,身上有伤。”陆华亭抬起黑眸看她。群青毫无反应,身为细作,早就习惯了。想来是方才被刀片割伤的,伤口不重,是穿得太厚,限制了她的身手。她只瞥了一眼,便直视他道:“长史想要的生辰礼,难道不是这个?燕王府分明有暗卫,偏要我去,见了我的血,才报了昨日杀徐司簿之仇。”陆华亭原本定睛望着那白色羃篱上沾染的血痕,她身上的血,就是比在旁人的伤更能激起他的反应,但听到群青讥诮的言语,不由微微一怔。停顿片刻,他将群青的衣袖掀起,看见伤疤横亘在手腕上:“娘子将某想得太过记仇。”说着右手从怀中取出药瓶,将药粉洒在伤处。群青冷眼瞧他,若不知此人底细,看他垂睫的模样,竟有几分温柔之意。“某提醒娘子一句,太子和李盼一母同胞,对其无比纵容,你对付李盼,太子恐怕会让你失望。”群青脑海中浮现出徐琳死前的场景,她道:“太子只消当好储君就行,他如何待我,我不关心。再怎样,也比穷兵黩武的人强。”陆华亭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群青强行将手缩回,伤口挤压的刺痛令她微微蹙眉,便见他笑道:“原来会疼,还以为娘子不会疼呢。”群青利落地将伤扎了,起身便走,陆华亭在她身边半步。像是一同行走,又似乎是各走各的。二人穿过喧闹的集市,群青道:“今日真的是长史生辰?()”?乓?厐?≈ap;ldo;?葶??()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群青不由瞥了他一眼,连过生辰都在公务,确实有些凄惨:“方才吃面时,长史在想什么?”陆华亭面色沉静:“某在想,明年生辰,还能不能与娘子一起吃饭。”二人走过喧闹的集市,卖花的妇人吆喝着将一簇簇鲜艳的簪花与蝴蝶送至眼前。群青微微一顿。发觉他说的是实话,二人这一世又在不同阵营,胜负未分,再过一年,还真不知道谁死谁活。陆华亭见她看那些簪花,也垂眼去瞧,那卖花的妇人忙吆喝留客。集市上花贵,群青自己会做针工,从来不买。她已走出几尺,回头看陆华亭还在那摊位前,连银钱都取出来了。那妇人自是眉开眼笑,看看群青道:“郎君,给娘子买花了。是新妇吧?”是仇人。群青心道,二人之间距离那么远,这也能硬牵在一起。“这郎君,白花不戴头,寡妇才戴。”妇人忙提醒陆华亭,他却偏抚摸花瓣,款款笑道,“某以为白花好看,不拘这些。”他要将白花拿起,一只纤细素净的手比他更快,拿走了旁边的嫣红菊花。陆华亭再一转头,群青将银钱都付好了。妇人笑道:“娘子肤白,红的衬人。”“谁说是我戴?”群青道。妇人一惊:“这,哪有男子戴花呢?”“旧朝便有。登科及第,重阳佳节,便有男子带花习俗,今日郎君生辰,不送点什么,似乎过意不去。”群青望向陆华亭,明澈的眸中带笑,冷冷吐字,“低头。”陆华亭以黑眸望着她,半晌,竟真的慢慢俯就,风动衣衫,将鸦黑的发髻靠近她。任她将花簪上去。确实有些怪,但嫣红花朵戴在他头上,不显滑稽,倒有种绮艳风姿。陆华亭并不在意,直身望着她,竟是挑唇一笑:“可以了?”群青放下羃篱盖住脸,可惜未能看见她的表情。然未走两步,在人群中迎面撞见一张明丽张扬的面孔:“蕴明?”是做寻常娘子打扮的丹阳公主。丹阳惊异望着陆华亭鬓边,以手掩口:“你跟谁一起来了,怎竟做如此打扮。”
陆华亭一转头,二人本就没有挨着走,群青戴着羃篱,早就混入人群中跑了,留他一人面对丹阳公主。他微一侧头,巧妙地避开丹阳摘花的手,笑道:“自己来的,听说今年春闱提前,是以冬日戴花,图个彩头。”“这么巧。”丹阳笑靥如花,“我们也是来看新举子的。”这厢群青顺着人群走到河边,河边站了不少人,她似乎看见了苏润,走过去一拍那人肩膀,果然是苏润,他对这巧遇惊喜不已:“青娘子!”群青望向河面:“那船是做什么的?”河上()缓缓地飘过一船,甲板上坐十余名穿白衣的青年,布衣高冠,皆是读书人打扮。苏润道:“是新举子游船。圣人先前发话,将春闱提前,取新年新气象之意。船上便是赴长安参加殿试的举子。”群青望着那船上的面孔,有一两张她甚至有些印象,是后来燕王身边的重臣:“这些人都能做官吗?”苏润道:“依大宸律,每年经过乡贡、层层擢选,取十八名士子,能入长安殿选的,恐怕有一半都能登高位。前年苏某是亦这样考进翰林院的。”“苏博士,你说的不对。”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令两人转头。看见陆华亭和丹阳公主走过来,陆华亭瞧了群青一眼,看向河上,“大宸律说了,若值特殊年份,取士无有定数,你看那船上是不是有十九人。”苏润一哽,向船上一数,还真的多一人。便在此时,仿佛是应了陆华亭先前的话一般,那船上却先一步乱起来:一个内侍模样的人冲到甲板,举子们纷纷站起身相互看去,随即一个举子跌入水中,溅起浪花。他伸出两手挣扎,那内侍却持长杆,将其摁在水中,口中叱骂。岸边的百姓吵嚷起来,此状令几人都是一怔,群青望向丹阳公主:“公主。”丹阳公主使个眼色,她的暗卫飞跃而下。不多时那打人的内侍、落水的士子都跪在了丹阳公主眼前。大内侍未料有贵主路过,大呼冤枉:“殿下,此人不在举子名录内,却做举子打扮,提前藏在船上,混入举子之间,幸得奴才及时发现,不然,谁知他进宫意欲何为?”原来是这种情况。那举子浑身哆嗦,抬起头来,竟是泪流满面:“贵主,贵主!某不是歹人,张某有名有姓叫张其如,是江西的乡贡,三榜状元,按惯例该选入长安殿试,不知为何,今年突然改成了‘公荐’。”“‘公荐’名单上没有某,却有比某小几届、尚未参加过乡试的举子,这其中难道没有问题吗?某远道而来,便是想求个公道,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还未说完,苏润已是激动起来:“是某同乡的贡生……”群青止住他。陆华亭对丹阳公主道:“今年的春闱,好像是太子负责,不如把人交给燕王府,查查此事?”“事情尚未厘清,还是先与地方通气,查清此人身份。”群青生怕陆华亭抬高燕王,转向丹阳,“殿试出问题不是。”群青接过名录,后脊一阵凉意。名单之上,竟然尽是上一世燕王和陆华亭所选,数年后位高权重之人,不知为何,孟光慎竟能在他们尚是举子时,提前将他们全部笼络至东宫麾下。≈lt;hrsize=1≈gt;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