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亭垂睫。群青这双手在月光的映照下,根根手指细长而皎洁。再向上看她冷淡无辜的神情,浑然想不到这是一双可以杀人的手,方才从李盼的脖子上移下来。想到此处,他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只自袖中取出一块素帕,搭在她手上:“擦擦?”群青没说话,擦了擦手,陆华亭转头:“文素。”文素推诿道:“天太暗了,属下看不清;再说也没笔墨,要不我先回去取……”“无需笔墨。”陆华亭止住她,侧身拨开树丛,摘了几朵风铃草,含笑对群青道,“青娘子,手摊开。”群青手指间被放上了风铃草,陆华亭隔花捏住了她的指节:“别动。”他的指尖一点点加力,疼痛来袭,群青意识到此人公报私仇,故意毫无反应地看着他。陆华亭亦专注看着她的眼睛。还挺能忍。直至指间那些冰凉的花瓣已被他碾碎成汁,他方松开手。群青缓了口气,将花瓣拂净,陆华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上面也沾染了紫色汁液。此人好洁喜净,只将白玉般的手蜷在袖中。群青看在眼中,故意道:“长史要素帕吗?”“帕子娘子留着就是。圣人马上出来,某得走了。”陆华亭看了群青一眼,便带着文素离开。群青低声提醒:“册封礼上,让燕王小心些。”陆华亭步子停顿片刻,消失在夜色中。至于李盼,回寝殿之后,将翡翠盏中的茶泼到了花盆里:“告诉孟相一声,陈德妃都被翻出来了。本王看,燕王府是想从当年之事下手。陆华亭敬酒不吃吃罚酒酒,想想怎么办吧。”他身边暗卫领命而去。李盼又触了一下额角,因刺痛皱起眉,身上的疼痛提醒他,他很有可能在一个女冠身上吃了暗亏。但具体细节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真是怪事。李盼气得拍打两下自己的脑袋,连平素宠妃进来安抚,都被他叱骂出去。若说此前,李盼对女冠还有几分兴趣,从今之后,便成了深恶痛绝。他拿出一把剃刀去了府上马房,不多时,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响起。那里关着几个之前剿的流寇俘虏。按说俘虏应该关押在刑部,但毕竟是李盼自己的功勋,他留了几人供己取乐,李玹也当做不知。李盼很有些怪癖,脾气上来时,整个赵王府都战战兢兢,无人敢劝。后半夜赵王府的府兵们将两具流寇的尸体以草席卷了,悄然出宫掩埋。狡素和狂素挖到快天亮才将尸体挖出来。-因圣人有令,陈德妃即日搬回长庆宫,又分配一批宫人服侍。吕妃得了消息,不敢再怠慢陈德妃,群青道:“臣想帮娘娘补送册封礼的喜帖送到长庆宫,再带些补品,若圣人去探望陈德妃,也好看到娘娘的用心。”吕妃正在头痛,闻言为之一振,当即招来银子,叫群青将喜帖送至长庆宫。
做女官最大的好处之一,便是不用再以手捧着木盘。滴水成冰的天气,群青裹紧披袄,两手笼在袖中,见两仪殿外,一群小内侍正在擦洗宫门;成群结队的宫女手捧木盘,从尚服局领取冬日朝服,送至各个贵主的宫殿,见到群青,纷纷屈膝行礼,群青颔首回礼。阖宫上下的贵主都在准备参加册封礼,唯独长庆宫一片平静。群青来长庆宫送喜帖,是为趁机观察一下陈德妃的状态,若她真的是装疯,她便能早日问出关于阿娘的线索。陈德妃坐在床榻边,仍是挽单髻、穿道袍的素净打扮,她虽不怕人,但也不说话,宛如一截枯萎的树桩。“德妃娘娘,臣是尚仪局群典仪,帮吕妃娘娘送补品。”陈德妃毫无反应。任凭群青在她眼前晃过数次,一样一样放下礼物和补品,陈德妃的眼皮始终耷拉着,似乎全不在意她是否就是昨日扮成女冠敲磬的人。难道陈德妃真的疯了,是她想多了?群青有些失望,但银子跟着她,不便有别的举动。袖中手指微蜷,她只得离开,在门口迎面撞上一个提着水桶的奉衣宫女,对方不顾溅出的水花,反而道:“青娘子!”群青仔细打量这张稚嫩的脸,那宫女神情激动,掩不住微微赧意:“奴婢是诵春呀,娘子不记得我了?”“六尚选拔之日,你我排在一个队里,那时你还做掌宫宫女呢,你让我不要出头质问,我偏要出头,结果被顾尚衣烧了应考牌……”话未说完,群青便想起这回事。她想起了进场时回头看的那一眼,站在庭院中那伶仃的身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是你。你是陈德妃的奉衣宫女,怎么还要做粗活?”见诵春吃力地将桶水灌进水缸里,群青上前帮忙。诵春搓着冻红的手指,笑道:“德妃娘娘搬出去以后,奴婢才被分进长庆宫守空宫,名头上是奉衣宫女,可整日只能做粗活,宫中人也欺负长庆宫。想着奴婢还有一手好绣活,谁知道自己蠢笨,断送了机会。”说着,艳羡地望着群青:“真好呀,娘子如今已是宫官了。”诵春如今畏缩的模样,和当日炮仗一样据理力争的小娘子判若两人。群青不由问她:“你还做针工吗?还想考宫官吗?”诵春将怀里绣片取出递给群青,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做梦了,像姐姐这样知进退,守规矩的人,才能做宫官。”群青抚摸着那光滑密匝的绣片,诵春生了冻疮的手能绣出这样的工艺,便如绣片上的雪中牡丹一样不易。不顾推拒,群青将自己藏在袖中的暖炉塞到了诵春袖子里,只望着她道:“诵春,你不蠢笨,我也并不比你聪明。”“守那宫中规矩,在我心里并无什么值得称道的。我也并非因守规矩才做了宫官。我低头,是在扎根,人总有弱小的时候,只要别忘了心底想做什么,总有一日能掌住剑,把规矩写成它该有的样子。那顾尚衣,太子殿下已罢了她的官。你若有心,明年再去考,不会有人再阻碍你了。若还有,那便后年再去。”诵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只觉得眼前娘子眼眸漆黑,眼中倒映坚韧的意气,和她所有见过的娘子都不一样,胸腔里一片酸涩:“娘子,我的绣工真能考进尚服局?”群青道:“你若有问题,可以来采烨宫请教我。”银子抱臂等待,已极不耐烦,浑然没注意背后,内殿当中的陈德妃在窗边听着二人言语,眼珠望向群青。≈lt;hrsize=1≈gt;作者有话要说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