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要离京的话,那些都无所谓了。让徐姑娘欠我一辈子,想来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徐时锦静默地看他。
他头低着,双肩平宽。他的神情,她一点都看不到。
沈昱忽然抬头,看向她,把徐时锦吓了一跳。
他说,“算了,欠人情有什么意思。我给你个还我情的机会吧。”
“沈公子,请说。”徐时锦神色郑重,像要对待人生大事一样严肃。
沈昱却依然吊儿郎当,头重新埋了下去,生意越来越低。徐时锦要把身子微微凑过去,才能听到他的话,“这些日子,我越来越不记得以前的时光了。你说说以前的事,帮我回忆回忆。你不是记忆出众,过目不忘吗?你讲的我开心了,我就不怪你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再无牵挂。”
“……好。”徐时锦心情复杂。
以前的时光?
那要从她入宫那一年划开了。她的人生,在那里发生转折。沈昱也一样。
他说他有些忘了以前的事,徐时锦也有些忘了。
她的童年不愉快,父母死亡,寄人篱下。父母的死因不明,在查明真相前,徐时锦一直被各种怀疑,各种否定。那时,她特别喜欢沈家。沈家人从不跟她说她父母的事,沈家还有她的小伙伴陪她玩。
“你记得吗?你小时候不喜欢做功课,你爹娘总打你。你发现我功课好后,就总想我帮你。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交了功课后,你爹打你打得更厉害?因为我告密了啊,”徐时锦声音低缓,她说得慢,因为她也在回忆那段日子,“我一直瞒着你,以为能瞒你一辈子。”
沈昱倒在桌上,闭着眼,发出匀称的呼吸。长睫鸦黑,面孔俊俏,人畜无害。他睁开眼,是一个随意至极的富家公子哥。他闭上眼,徐时锦从他脸上,恍惚能找到当年的影子。
“我也做过坏事。在书房,模仿你的笔迹画美少年,让你爹娘一直忧愁你的性取向。你整天混混沌沌,大概根本没发现有段日子,你爹娘对你格外温和,看你的眼神分外诡异,每每欲言又止,叹口气,只慈爱地摸摸你的头。”徐时锦声音带笑。
闭着眼的公子,嘴角微微扬了下,笑意一掠而过。
“还有,你被我骗,穿过我的裙子,被我打扮成姑娘,你还有印象吗?”
“听起来好像都是我在坑你。可是你每次做坏事,不都是我打掩护的吗?你在大街上睡着,不是我把你拖回来的吗?你被你爹罚跪祠堂,我还给你偷偷送过饭,还把腿摔骨折了。”
“那时候啊……”
徐时锦娓娓道来。
她记忆果然出众,许多小事,外人都已经忘记,她稍加回忆,就能讲得仿若是昨天才发生。一旁站在后面等着服侍公子的侍女们诧异看徐姑娘,面上有敬佩之意:徐姑娘记忆真好。
可若不是常常回想,常常留恋,谁又能幼年记得那么清楚?
总是回忆少时,便总衬出现今的不如意,不快乐。
那是徐时锦最宝贵的记忆,最珍重的记忆。她小心珍藏,谁也不予细说。
但是沈昱想听,她愿意与他回味。
“沈小昱……我,”她轻声,“我希望你越来越好,不要像我这样……”
徐时锦怔忡地望着眼前盛红。
沈昱的身子忽然倾斜了过来,从后面的方向。黑暗中,他像一片纸一样贴过来,无声无息。他靠着她猛然绷紧的后背,他的脸靠着她的肩,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在她面颊上,若有若无。毫无缘由,徐时锦的脸一阵发烫。
他说,“不像你这样?你什么样?他待你不好吗,让你受了委屈吗?”
徐时锦抿起嘴角,僵硬着背不说话。
靠在她肩上的人歪了歪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口气淡漠道,“所以为了躲他,你要离京?这才是你离京的真正原因吧?”
沈昱的话,让徐时锦脸色发白,无言以对。
他勾起她耳边的发丝,手指温凉。
黑暗中,徐时锦感觉到沈昱在看她,出神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