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心里一动,眨眨眼,瞅住了天边那意意思思的几朵絮云,暗暗下了个决心。
譬如赌徒开?盅前拜鬼求神一样,电光火石间?,胜负已明?——春雷响,万物长。牛毛似的雨丝顷刻化作豆子,“噼里啪啦”跳跃在天地万物,撒欢生长。
这是人不留客天留客。眼下再没甚可争执的了,伺候銮仪的太监们忙忙地张起曲柄金龙云纹华盖,拱卫司一班精军各个压着刀,铜墙铁壁似地护送皇帝坐进?马车,一径驶入先农坛斋宫。
殿后?的大臣们就得干淋着跟上,随行家仆中?纵有?带了伞的,这会儿也不可献好出头。仪贞扯着袖口擦了擦眼睛,搜寻着两个哥哥的踪迹,还没上去招呼一声,就被横空出世的一把雁翎刀截了道。
万幸,刀鞘还在。可拱卫司上上下下焉有?吃素的,赤手空拳照样取你狗命。仪贞顾不上别的,闭眼大喊:“刀下留人!”
这话真有?话本子里写的那般管用,仪贞惊魂未定地重睁开?眼时,对方恪守道义地等?着她的下文。
大眼瞪小眼一时,仪贞反应过来,不是江湖道义管用,而是恰好遇见了熟人。
“皇后?娘娘?”拱卫司指挥使刘玉桐满脸写着迷茫,“您这是…”闹哪一出?
“刘大人别来无恙呀?”仪贞讪笑两声,也不跟他打马虎眼儿来:“我想求见陛下,大人替我通融通融吧!”
刘玉桐一愣:仪贞出宫始末,他倒是知晓个七八分,殊不知缺少的那二三?分,恰恰是不离题的关?窍。
总之,这位拱卫司供职的刘大人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仁厚心肠,当?即一口答应,侧身让仪贞先行,又命属下飞速取来一把伞撑开?:“委屈您,得腿儿着过去,再不挡挡雨就真是咱们做臣下的该死了。”
仪贞毕竟不是才抽条儿的小树小草,一场甘霖兜头,浇得她蔫了吧唧,此刻对刘玉桐不由得十二分感念,连周遭人等?的侧目也全不当?回事?儿了。
不过,拱卫司乃天子心腹,历来公干私干,再离格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是以仪贞一路顺顺当?当?进?了斋宫门,在大殿一侧拱卷掖门前等?着刘玉桐入内回禀。
斋宫是院中?院的布局,皇帝在后?殿休憩,大臣们则在大殿与?后?殿之间?的东西配殿安置,虽然暂无公务可忙,但毕竟圣驾当?前,不好闲磕牙打发时间?,不外谈些农耕蚕桑,兼或吟一二篇颂圣诗词。
仪贞鸡一嘴鸭一嘴地听着,百无聊赖之下,心跳也被雨敲瓦当?的节律带偏了,如惊马如残漏,终没法消停。
她低着头,在润湿的青石阶沿磋了磋脚,不大得劲儿地又缩回去,怕泥点儿真沾上鞋面,一时不好看。
直等?到雨歇了,天又放了晴,刘玉桐可算姗姗来迟,后?面跟着个人,却不是皇帝,是来领妹妹的谢昀。
一一〇
谢昀冲刘玉桐拱手一揖,谢他走这一趟,而后转向?仪贞,漫然笑笑:“我带你去烤火,等衣裳鞋袜干了再回去。”
仪贞不答,眼眸从刘玉桐身上转过,转到后殿紧闭的门窗,云散雨霁,琉璃瓦上隐隐泛出虹光来,瓦檐下空无一人,在这片生机盎然里突兀地不合时宜。
她微错了错牙,猛然拔腿往里冲,谢昀与刘玉桐联手都没拦住,下一瞬,散布在暗处的亲卫一人一枪架住了她。
“吱呀”,浸了雨水的窗杦推起来?不够顺畅,皇帝的身形半掩其后,没发话,其余人等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进来?。”
没有指明?是谁,仪贞生怕别人再同她争抢,挣脱迟疑松开的长|枪就开门进了屋。
“有什么事,非要见我?”刨根究底的话,声调并没有什么不耐烦,依然算得?温和。
他在装相。仪贞忽然意识到,若不是才见过他在众臣属面前冷酷无情的表现,她差点真被?糊弄过去了。
他无法漠视她,他痛恨她——是,只有他痛恨的人,方值得?他假意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