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笑说好,又忍不住轻嗤了声:“是那个?慧慧来说与你的不是?”
仪贞没?吭声:她不相信孙锦舟为人,会有“嘴快”之说,慧慧竭力?盘问出来的,多半是皇帝有意让她知晓的。
不过彼时她想岔了,疑心过皇帝是真要她试那生子?丹,甚至两人同用。
迟来的委屈因为胸中大石已落,这会儿方汹涌而出,她抿了抿唇,反问他:“那又如何?”
皇帝见她嘴硬,越发不平:“素日里满口姐姐妹妹的亲热,到头来不过如此。”
这话是直指苏婕妤武婕妤了。仪贞不认同:“再情谊深厚,偶尔指望着对方的举手?之劳还?罢了,非要人舍命相救,那又太?苛刻了。”
皇帝同样不能被她说服,闻言只道:“罢了。”
索性略过此节不谈,仪贞又问:“炼出丹药来了没?有?要给谁吃呢?”
皇帝稍作思?索:“给朝中大臣吃吧!”
朝臣们自然敬谢不敏。这些个?饱读诗书的大人们皆是有识之士,哪会受丹鼎派延命、升仙云云蒙蔽,满心里只嘀咕,陛下为了皇嗣,简直病急乱投医起来。
倒也不难理解。大燕定鼎至今,历代君王像是与天?道有什么?约定似的,长寿和多子?顶多能占一样,绝不可兼得?;而小宗入大宗、冲龄即位者则并?不鲜见。
当?今圣上距离而立也没?有几年了。久游宦海的耆臣宿将们捋着须掂度:帝王之立,不止立己身立功业,确立国本亦是重中之重。
中宫若有所出,自然最稳当?不过。诸位大人们纵使无从挣一份拥戴之功、说不定将来还?会被新君清扫,那也是极后的后话了。
偏生中宫至今无所出。许多臣子?们背地里不约而同想:那就纳妃啊!不比生子?金丹靠谱?
心照不宣的同侪们谁也不出这个?头。细究起来,今上并?不是不能纳谏的人主,譬如内阁的黄大人、工部的罗大人、兵部的周大人,还?有几位科道官,都是些一根筋的主儿,犟起来唾沫星子?差点儿能喷龙颜上,皇帝虽未必次次都不作色,终归不曾有谁因言获罪。
但绝大多数朝臣是没?有胆量以身试险的。而被寄予厚望的黄大学士正奋笔疾书、讨伐灵济宫妖道深负皇恩、惑乱人心,暂时无暇分|身。
的确,相较圣心烛照、圣躬安危,内宫繁荣的事宜不是不能往后稍稍。然则诸大臣所虑者,亦称得?上积弊已久,但凡眼下能有谁振臂一呼,想必应者云集。
朝堂上这种翘首以盼的氛围没?有延续过久,二月十五望日大朝后,骠骑将军谢昀呈进一本,奏请陛下捐弃丹药,广纳妃嫔以图龙胤。
大朝会本就冗长乏味,整套繁文缛节完毕,全无建言可听。皇帝脖颈发僵,打?算一退朝卸了冠服便让人按按,实在不欲理会谢昀,沉着脸收下奏本,拂袖而去?。
躺在醉翁椅中仍是耿耿于?怀:妙正一干人原是他抛出来的鱼饵,黄碧林当?真襟怀坦白,咬了钩还?能爬上岸来滔滔不绝,其余垂涎三尺之人,也少不得?推举个?领|袖,意态端方地接住这饵。
可恨那谢老二非要张这个?嘴!
他未必猜不透自己的用意,不过是见不得?妹妹受一丁点非议而已——显着他了。
其实由?他站出来也无伤大雅,谢家人高姿态摆足了,百官们照样各怀心思?、解读不一,并?不背离皇帝的设想。
他叹一〇四
午后有风,吹皱一盏才泡的林檎渴水,左旁一本词集亦哗啦啦地连翻过好几页。
“好大的风。”谢昀笑眯眯地收拢手中折扇:“这真是翻书比翻脸还快。”
仪贞正低头专心排着七巧板,闻言抬头乜了他一眼,奇道:“今年的林檎果甜得很,怎么制了膏子泡了水喝,闻着酸溜溜起来?”
真是跟着那小白脸子学不了一点好,都会讥讽人了。谢昀这会儿才是真酸了:“你那好色的毛病几时能改?看了多少年也该腻味了,竟还是这么稀里糊涂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可冤枉人了!仪贞把手里的玩意?儿一搁,要好生与他说道说道:“你是哥哥,我?是妹妹,你不爱护我?、反倒编排我?,也罢,谁叫你占了个年长呢?只是平白无故又扯他做什么——
“论情份,咱们哪回见面?,不是靠他费心安排?你要见外,不以亲眷论,那更该言语留心、举止留神了。”
谢昀听完这一篇话,脸上揶揄神色尽消,却越加沉郁:“果然疏不间亲,你与他朝夕相对,满眼只见得到他小处上的好。”
仪贞单为?这前半句,已然怄了气:“二哥哥嘴里是什么话?究竟是我?疏远你,还是你存心疏远我??”
他俩在藤花架下乘凉,慧慧等宫人本守在远处,此刻不得不赶过来一瞧。慧慧便笑道:“奴婢听岔了,怎会以为?娘娘与将军拌起嘴来?”
仪贞回过神来,亦是玩笑:“又不是一年大二年小,哪里还拌嘴。倒是你这操心的模样?,活像我?们小时那老嫲嫲似的。”慧慧就顺势又退回去了。
经她一岔,兄妹俩也觉出两分难为?情来,不再话赶话地吵。谢昀叹了口气,索性?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向仪贞一揖:“哥哥给你赔罪,是我?胡言乱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