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会儿,她身子一倾,躺了下来。今天天气真好啊,夜晚好久没有这么明静了。明月挂上东南处的最高峰,湖阔天高,万象澄澈。
她看着夜幕星云密布,耐着性子数了几遍——果然,还是没能数尽,漫长的岁月里,她该知道这是难事。只是,还是忍不住去数。
或者说,是寻找。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与穹庐相视,没有言语,却又尽在不言中。
她总是会抑制不住地想,这里星星那么多,哪一颗是阿爹呢?日后坐化,自己又会跻身哪一片黑色的荣光呢?
微生白摩挲着她的神情,在那双恬静的眸子里,似乎看到了自己。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方法,或许能让她心甘情愿退居其次。
后来,盘踞数日的老道走了,青城山下,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未消多日,一只竹筏自上游顺流而下,其上匍匐着一年轻男子,瞧着已然奄奄一息。
小玉身为守山人,自然毫无意外地发现了他。
自此,平静的日子被彻底搅碎,她该有的人生,该活出的样子,开始毫无迹象地全盘覆灭,成为一盘无解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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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夏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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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初见他时,他昏沉不醒气若游丝,便将他带了回来,温粥汤药伺候了两天,这才堪堪睁开眼,能说话了。
“在下复姓微生,单名一个白字,家中长兄长姐都唤我小白。”
本来见他败草似的,脸色煞白,小玉心中还有些忧虑,这番听罢,神色当即舒展开,惊喜道:“我爹爹也这样唤我,叫我作小玉!既然我们名字相似,不如我叫你小白,你叫我小玉,如何?”
看她一脸欣喜,微生白病脸愁容上晕开一丝笑意:“乐意之至。”
后来某夜月前,他遽然捉住她的手,毫无征兆地亲了她。那是个如青叶零落,细雨和风的吻,凉凉的,不似盛夏灌木葱茏,而如山间细水长流。
这是小白第一次亲一个姑娘,他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做,只知道是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夜色之下,情不知所起,而难自禁。在他眼里,小玉就像被霁风朗月镀了身,眉眼脸庞都好看。
于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小白有些局促,胸膛里的心频跳不止,耳廓生起红晕。他看着她,像做了错事在等她的嗔怪。然而,小玉的惊慌程度不亚于他,当即手忙脚乱地退开,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转头跑了出去。
她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跳动不止的心好好歇一歇。这件事在她意料之外,以至于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落荒而逃。
爹爹教过她法术,教过她诗书,却从未教过她怎么面对旁人的爱慕。
又或许,原本是要教的,只是死亡来得更快了些。
凉风袭来,微生白被吹醒了些。他开始懊恼自己的唐突之举——自己有使命在身,又并非真心喜欢她,怎可如此鲁莽行事!
他一面在心里劝服自己,一面又恼怒自己的冒失。来来回回七八遍后,他猛然惊觉,开始认真思量起来。
或许……这不失为一条近路——或许有些不体面,但仅一次,就这一次,只要师妹能够飞升成功,他必然千倍万倍来补偿她。
此后,小玉发现,小白变得格外殷勤起来,他开始学习下厨,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屋外有片海棠花林,他每日采来最好看的一枝,置于堂桌之上;他会用野草野花给她做很多她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会与她一起卧看星汉灿烂;会在天寒时,用自己的手去温她的手;会在她闷闷不乐的时候,立在一旁静静听她吹埙;她视若亲人的蝴蝶,他也总能像对待好友那样与它们玩到一处,其乐融融。
小玉觉得,她似乎有些为他所动,她好像开始迷恋于这种日子了。
自有记忆以来,她就和阿爹生活在这片土地。爹爹是仙门弃徒,因天赋不高被搁置于此,终生守山。母亲是他的同门师妹,本来人生失意,有人在旁余生也算有所慰藉,可母亲没能挺过产女的鬼门关,血崩而死。
在小玉自小的印象里,阿爹就是个冷面少言的人,他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发掘女儿天资、帮助女儿修炼上。在他看来,或许正是因为被抛弃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才会在妻子难产之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一度使得阿爹心中满是愧疚。他不甘心因为自己的碌碌无为,造成妻子亡故的悲惨结局。
他这一生,穷尽心血却未能得道。幸而女儿天赋惊人,一日千里,他也算有所宽慰,只是,没能等到女儿登仙就逝去了。